点击阅读全文

第4章 关系

糟糕。

我竟对一个陌生人，泄露了我和司亚娜的真实关系。

达里满心紧张的抬头，试图将错就错，编造新的谎言，但让他料想不到的是，抱着酒坛，坐在他对面的茉莉格桑，竟在他开口之前，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女士？”

就像蚁族俚语说的那样，磨难，是世上最好的试金石，它会令软弱者惶恐瑟缩，使勇敢者严谨理智。

达里未着急对自己的所见下定论。

他轻轻的抿了下唇瓣，低声唤了茉莉格桑一声。

没有反应。

仿佛，这个坐在他对面的老人，真的已经沉入梦境。

达里稍稍迟疑了一下，许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失礼，他的脸颊，不由自主的泛出了一丝浅红。

正直的人，不该窥视陌生女士的睡容。

但为了一家人的安全，他没有选择。

“请原谅我的失礼，女士。”

“等将来，我实现所愿，定亲自跪于您面前，为今日恶行致歉。”

低头，诚恳的做出许诺后，达里才又仰起头，把目光落到了茉莉格桑的脸上。

酣睡最难模仿。

未逢变故前，父亲曾教导他，如何辨认一个人，是否装睡，他也因为贪玩而熟背要领，并在许多人身上做过实践。

松垮的皱纹。

微微下垂的眼角。

均匀而缓慢的呼吸。

随着呼吸，而略有起伏的胸腹。

“安纳斯神保佑，她真的睡着了。”

毫无瑕疵的睡容。

没有哪个醒着的人，能“睡”得这么真实。

达里深深的吸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低头，把目光转回了碗碟里，尚未吃完的点心上。

这种又酥又软的点心，他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了。

一种与记忆契合的温暖，让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那里，父亲。”

“我要让那些卑鄙的家伙，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用他们的哀嚎，祭奠你的悲伤。”

咚——

酒坛碰撞木板的声音响起，坐在达里对面的茉莉格桑也随之惊醒，她有些懵懂的往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她面前的那坛，因为自她手里滑落，而不小心喷溅了几滴出来的马奶酒上。

“嗯，您说，温妮大人，我在听。”

茉莉格桑梦呓般的念叨了一句。

许久，未听到她希望的回答，才疑惑的抬起头，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达里。

“咦？我怎么记得，温妮大人已经回来了啊？难道，是我做梦了？”

带着些许慵懒的目光，与达里相遇。

茉莉格桑像个患了失忆症的老人般，稍稍滞愣了一下，“你是……”

“您让温妮女士取药膏去了，女士。”

茉莉格桑的表现，让达里的紧张，瞬间消弭大半。

他喜欢这位慈祥的格桑，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做出伤害她的事。

“之前，我们正在谈论，商队在路上的趣闻。”

达里只是个孩子。

尽管，他经历的磨难，并不比成年人少。

但在茉莉格桑面前，他的那些小心思，根本无处遁形。

茉莉格桑盯着达里看了又看，微微拧起的眉毛，让她显得有些严肃。

“啊！你叫，你叫小勇士！”

突然，茉莉格桑笑了。

这一刻，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仿佛伸展成了一朵绽放的布里苏花。

“我记得你！记得你！”

茉莉格桑佯装尴尬的强调着，伸手，抓起两块点心，塞进了达里的手里，“你有个叔叔，叫……叫小聪明，对不对？”

“我叫达里，不叫小勇士，女士。”

茉莉格桑的反应，让达里彻底的松了口气，他笑着接过茉莉格桑递给他的点心，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纠正了她的错误，“我叔叔也不叫小聪明，他叫马尔斯。”

“哦，对，对，达里，嗯，对，达里和马尔斯。”

茉莉格桑宠溺的看着达里，就好像，他是她的血脉，而非一个陌生人。

“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片刻静默之后，茉莉格桑笑着向达里发出了新的询问。

通过之前的对话，她已经有八成把握，达里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孩子，只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讲到我们从西尔德出发。”

达里并不擅长说谎。

为了不引起茉莉格桑怀疑，他故意将话题引向了商队的行程。

“您知道西尔德么，女士？”

“那里是尼卡洛基城堡的所在，蚁族最繁华的地方！”

“西尔德啊？知道，知道……”

听达里提起西尔德，茉莉格桑稍稍滞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脸上便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好多年前，我曾受伦巴亲王邀请，前往西尔德，与你们的女王陛下，商谈过通商盟约。”

“那时候，你们的女王陛下，还是个小姑娘呢！”

茉莉格桑自顾自的说着，眼底的寂寞，宛若拉姆海奔涌而来的黑色巨浪，顷刻间，就能让人窒息。

她在思念某个人。

或者说，在怀念某个，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说起来，你们的女王还许诺我，要让她和伦巴亲王所生的儿子，娶我的女儿为妻呢！”

“听从蚁族回来的商人说，他们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

“只可惜，伦巴亲王和那个男孩都太过优秀，被安纳斯神召唤去神殿侍奉了……”

说到这里，茉莉格桑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低头，拿出自己的手帕，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晶莹。

“瞧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呢！”

“就算那个可爱的孩子，没有被安纳斯神召唤，我也没有一个女儿，可以嫁给他啊！”

茉莉格桑的话，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让达里低垂下了脑袋。

他不是困倦，也不是害羞，他只是，不想让茉莉格桑看到，他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茉莉格桑所说的伦巴亲王，就是他的父亲，而他，也正是茉莉格桑说的那个，被蚁族女王许给她，要娶她女儿为妻的孩子。

“司亚娜常说，神洞悉一切，诸事皆有安排。”

“或许有一天，伦巴亲王的儿子，可以与您的儿子成为兄弟，也未可知呢？”

许久之后，达里终于忍住了打转的泪珠，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茉莉格桑。

按照蚁族女王亲笔题写的祷文，伦巴亲王，已亡故五年。

虽然，每逢蚁族重大节日，平民们仍会歌颂和赞美他，但平常时候，于市井闹市间，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他了。

但在桑吉，不一样。

达里一路走来，时常会听到吟游诗人给孩子们唱《米尔玛之战》，听到老人给孩子们讲《鲜花商人》，听到商人们向龙神祈愿，要成为他那样伟大的人。

是的，伟大。

在桑吉，人们仍在用“伟大”这个词形容伦巴，仿佛，他曾为蚁族独立付出的那些心血和牺牲，从未被遗忘，从未遭诋毁。

“我没有孩子。”

“不过，为了抚慰我的寂寞，龙神已将他在人界的代言人送来我身边。”

大部分没有子嗣的女人，都厌恶听别人提起“孩子”这个词。

但茉莉格桑，却显然不是她们中的一员。

“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做您的儿子。”

“虽然，虽然我只是个平民。”

“但我保证，将来，我会成为一名，像伦巴亲王那样伟大的商人，绝不令您蒙羞。”

达里很喜欢茉莉格桑。

因为，在提起亡故的伦巴亲王时，她的眸子里，满溢出了悲伤。

这种情感，他只在司亚娜和马尔斯那里见过。

所以，他断定，这位茉莉格桑，一定是自己父亲的旧识。

放心吧，父亲，我会照顾好您所有的牵挂，保护好所有未背弃您的友谊，达成您未达成的希冀。

想到这里，达里轻轻的抿了下唇瓣，微笑着，仰起了头。

“我相信你，孩子。”

“但母亲这个称呼，应该只属于那个十月怀胎，用诸多痛苦磨难，换来你第一声啼哭，令人尊敬的女人。”

“我们之间，应该有更恰当的关系。”

茉莉格桑笑着摇了摇头，含蓄的拒绝了达里的好意。

她喜欢极了这个与伦巴相像，又善良严谨的孩子，只是，诚如她所说，他们之间，该有更恰当的关系。

她不是任何人的母亲，也成不了，任何人的母亲。

“如您所愿，女士。”

无论是茉莉格桑的和蔼，还是她对约定的态度，都让达里本能的产生了一种，与她亲近的**。

四年。

漫长又难熬的四年。

它改变了达里很多，也让达里长成了一个懂事的“男子汉”。

从遭人陷害，不得不与父亲、姑姑一家逃出西尔得，有家难回，到父亲因悲伤过度，于两年前与世长辞，再到他和姑姑，两个弟弟，如今所处的艰难……

他不会放弃，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再一次站在他母亲面前，向她陈述，那些卑鄙者的劣行和诡计。

他只需要好好的活下去，只需要坚强勇敢，只需要，认真的等待。

神明从不放任罪恶。

是的，父亲是这么说的。

点此继续阅读《战歌：冬临桑吉》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