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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只余碎片

柏纳中学开学第一天，大家在熙熙攘攘中找到各自的教室。班主任陈令馗清点了一下人数，就叫几个同学陆续发了各科目的书。老陈是教数学的，同时担任本年级数学教研组的组长。和大部分的数学男老师一样，他穿着标志性条纹短袖，一条深棕色西装裤，严谨地梳了一个大背头，处处彰显着一个数学老师的一丝不苟和操心多年的班主任留下的岁月的痕迹。

发放完所有的书籍后，老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一些每三年迎来送往的陈年经验，祝贺同学们步入中学：“新的环境，新的向往；新的阶段，新的畅想；新的同学，新的……”末了，还安排每一个人写一篇新学期的感受和计划。同学们立马齐刷刷地垮下脸，果然是到哪都逃不过。

殷恒羽坐在第二列最后一桌，左手撑着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窗边头发棕黄且有些自然卷的女孩身上。与其他聊的热火朝天的女生不太一样，她看着很文静，一个人埋头在书上一笔一划地似乎是写上名字和班级。

老陈分配她担任学习委员，她叫袁千千，本届小学毕业生的总成绩第一名。

殷恒羽向来不在意众多成绩优秀的学霸们，但他眼中袁千千是个特别的存在，就像孤独的狼王能够一眼捕捉到落单的猎物。袁千千面容清秀，小小的巴掌脸上镶嵌了一双清澈的杏眼，鼻子小巧挺拔，从侧面看尤为精致。

其实他自己也不想承认他像个披着羊皮的狼。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场景，他在学校门口见过她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揪住一个男生的书包，把那男生愣是生生拽回来。他读到了她脸上掩不住的憎恶和愤恨。

下午的英语课上，王传殊以幽默的口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并安排各小组长放学后给未通过单词测验小组成员听写到每个单词都正确了才能回家。

袁千千来到最后一桌，坐在前一桌转身过来给欧阳韬和肖正沅念单词，念完一个就监督他们俩写了没有。殷恒羽一边也在接受本组组长方莉亚听写，一边低头听着旁边的动静。袁千千的耐心已经要被这两个货磨光了，欧阳韬除了第一个“later”之外，一个单词都没写，他说他听不见，袁千千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欧阳韬手握圆珠笔在纸上欲落还休，闷着头写不出一个字母。

见状，袁千千无奈，又口齿清晰地念了一遍：“Heavy.”欧阳韬一副尴尬的表情看着她说：“还是听不清楚。”

此情此景在袁千千看来就是挑衅、不配合。

肖正沅在一边看他俩即将燃烧起来的火焰，有些害怕又有些看热闹地憋着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像个小狐狸。

袁千千感觉受到了挑衅，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制住冲上头脑的怒气，但是没压住。她站起来吼道：“Heavy！我都这么大声了还是听不到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分贝，他俩乖乖地继续听写，只是欧阳韬还觉得有些委屈不服气，他只是外表看起来有些像个小痞子 ，但他也不敢反抗啊。

殷恒羽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也不能完全怪欧阳韬，这教室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声音，确实是有点吵了。袁千千的声音可能也就比蚊子的声音响一点，连这一提高了八个分贝的嗓门都没引起别的小组有什么反应。这个看着文文静静实则脾气有些暴躁的女孩，着实有点令他意外，倒也不是非常意外，毕竟是见过更凶的样子了。

袁千千突然这么大声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凶巴巴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好。再这样下去，要让他能把每个单词都写正确这肯定要很久，于是她换了一种方法，她决定教他简易地记住单词再听写，即使欧阳韬学得很吃力，也算勉强完成了这个任务。

正听写到第三个单词时，袁千千瞥到到教室后门外面有几个女生拦住了刚收拾完书包准备离开的殷恒羽，说要加他的QQ。殷恒羽丢下一句：“没记住QQ号。”便大步离开了。他的背影很潇洒，黑色短袖衬得他更有一种简单的帅气。

袁千千觉得这样帅气潇洒的人大概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什么烦恼吧。

却不想最无法预料的意外这么快就到来，令人猝不及防。也许昨天晚上还在想着明天要几点钟起床，第二天就无法睁开眼了。也许早上还在想中午要吃什么，还未到中午就再也无法张开嘴了。殷恒羽一遍遍撕心裂肺地喊着，却什么也改变不了，上天要夺走的人终究是要走的，他从未觉得自己被眷顾过什么。

开学两个星期后，班主任老陈在一次班会上沉重地说道一个同学的妈妈因病去世了，所以他这个星期都不能来了。隔壁桌一个女生转头看了看后排，袁千千也顺着目光扭头看去。这样小的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她不敢想他该有多么伤心。

当他回来时，她以为所有的情绪都能表现在脸上，却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经过，然后坐下。

放学后老陈把殷恒羽喊到办公室，惋惜地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如果因为生病而离去，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幸福的......你的妈妈肯定也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最后就殷恒羽的学习基础薄弱委婉地说要帮他补习这段时间漏掉的知识点。殷恒羽眼底微微泛红，但还是坚持说自己要自学。

他害怕听着听着泪珠就会止不住地滚到书页上。他不爱学习，也不想学习，漏掉多少知识点都无所谓。

初一的这一整年里，殷恒羽总是以上语文课迟到被语文老师樊舟舟狠狠地剜一眼再让回到座位的英勇事迹被袁千千记住。与其说是记住，不如说是因她偶尔也会睡懒觉而迟到，所以一开始对这件事产生同理心一笑而过，又转变为有些暗暗佩服他屡次挑战樊舟舟耐心的勇气，再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袁千千每看一眼殷恒羽都要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干年后袁千千回想起这一幕时她真想狠狠地打脸，当时的她把这样的想法放在殷恒羽身上真是面目可憎，她竟然罪恶地以为每个人迟到都是因为和她一样睡懒觉。

那段时间殷恒羽的室友刘昱鑫为了安慰他失去至亲的悲痛，鼓励他一起报名参加了校篮球队。他说，留在这个世上的人，总还是要向前看的。把重心放在另一件事，填满了时间，就没有空闲去悲伤了吧。

他们每天都要在教练的带领下早起跑步、做各种训练，有时训练时间太长了，才不得不旷掉了一整节早读课。

殷恒羽在打篮球的过程中结识了几个好朋友，陪他度过一段只需要挥洒汗水就可以忘却烦恼的时光。

袁千千从小身体素质差，有些营养不良，有一次犯了胃病还检查出贫血。虽然爸爸总是说让她多锻炼锻炼身体，但她却是身体素质越差就越对运动不感兴趣。每次说要举行运动会她恨不能把头埋进桌子里当一个透明人，与平时积极回答问题的她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她只想在运动会班级划分区域里和大家一起喊喊加油。

恰恰相反的是，殷恒羽就是运动会上神采奕奕的那个人，尤其是一千五百米或者三千米长跑，总能取得优异的成绩，甚至打破了历届的记录。但袁千千不是在为班级的运动健儿们写稿子，就是在去广播站读稿子的路上。她从来看不到女生们声嘶力竭为他加油的样子，也看不到他用余光寻找不到人群中想要分享喜悦的人的落寞。殷恒羽每一次的冲向终点，都看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快上课了，殷恒羽慢悠悠地背着书包跨上台阶。旁边突然冲出一阵风，目光所至，是袁千千赶着铃声三步并作一步急匆匆地往教学楼赶。刘昱鑫推搡着他的胳膊对着袁千千的背影说道：“这个女生好好看诶。”

殷恒羽默不作声地挪开目光，袁千千风风火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花坛后面。

刘昱鑫在八年级十六班。一班到九班的教室在崇文楼左边，十班到十八班在崇文楼中间。上了台阶后刘昱鑫拍了拍殷恒羽的肩膀快步向自己的班级冲刺。

绕过花坛，殷恒羽看到老陈依旧是那熟悉的模样，在抱着双臂阳台上探头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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