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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浮藏山门开，四方修士皆可入山游历。

原本正是最忙碌最缺人手的时候，偏偏看山门的青蔻和顶包的冯辰都不在，来当帮手的弟子们一脸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虚凌谷门派大殿，恢弘的殿门上是开山祖师题字的牌匾。

虚、凌、谷。

字字遒劲凛利。

掌门和众长老都已坐在殿内等待，青蔻和冯辰方一进殿，就有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冯辰顿时头皮发麻，身旁的青蔻却还一副泰然自若，对着正中那位苍颜白发的老人拱手行礼，“弟子青蔻许久未归，问师尊安，众长老安。”

掌门摆了摆枯瘦的手，“丫头不必拘礼，难得我们这几个老骨头还能聚在一块儿，你带回来的消息……”他眯起眼，“确认无误么？”

“确认无误，饕餮屠了台头镇做巢，除我救下的两姐弟，镇内生灵尽数死亡，那对姐弟现安顿在后山李猎户家中。”

冯辰蹙起眉，他其实生得很好，温文尔雅，仅是皱眉都让人觉得他心忧天下，当然，他也确实如此，“众妖兽在惊蛰战役后，就都陷入沉睡，而今饕餮突然苏醒，其中恐有阴谋。”

殿内一时安静得很，终于还是掌门开口：“上古妖兽互为钳制，饕餮一醒，难免其他妖兽也生出什么动静，”说着，看向青蔻，“你既碰到它，可曾交手？”

“是，弟子无能，只伤它一目。”

掌门点头赞许，“已是很不错，看来这些年的游历让你在修为上精进不少。你既归谷，且好好休息吧，回云的事……”

“回云”这名字一出口，青蔻的身形霎时僵硬。

顾回云，是她的执念，她的心魔，是她魂牵梦萦，生死不知的爱人。

见她这般，掌门也不忍再说下去，只能叹了一声，转而对冯辰吩咐要封锁饕餮苏醒的消息，不能引起骚乱，浮藏山游历照常进行。

然后就让他们退下了。

殿门缓缓阖上，掌门和长老们留在其中谈论如何应对饕餮的苏醒。

“此番又得闹出一片腥风血雨。”冯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青蔻却没应声，只轻轻舔舐着指间残留的血，垂着眸子，看不清眼神，而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师妹，”他自觉声音有些颤抖，“台头镇被屠，你……”

你可曾故意放纵饕餮的杀戮？

“我赶到时，只来得及救下两个孩童。”青蔻怪异地瞥他一眼，想通了什么，忽地笑起来，“二师兄是觉得，我会为着那条‘河’，冷眼看生灵涂炭？”

冯辰无从应答，只能沉默。

这算是默认了。

青蔻琢磨出几分荒唐滋味，“世人说我入魔，称我报丧仙子，可我也是师尊门下，虚凌谷的弟子。”

她很想剖心析肝一番，阐明自己的道心，话却哽在喉头，只道：“二师兄，我笑，是因为我只差一线就能追上‘河’了。”

冯辰深知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道了声抱歉。

足足小半月，青蔻再没出过洞府。导致虚凌谷的后辈们虽听说他们这位如雷贯耳的小师叔回来了，却一直无缘得见。

倒也不是青蔻不想出门，实在是她的处境有些凶险。

她已经卡在元婴大圆满很久了，日益笃实的灵气只让她觉得经脉都要爆裂，然而她不能突破。

出窍以下修身，到了出窍就是修心。

以她现在的心境突破出窍，便只有走火入魔一条路。

心烦意乱之时，她有一良方——看书。

昔年顾回云爱书如命，收藏了不少书籍，每看完一本，就在最后一页压一朵时令花，留作标记。

青蔻手上这本还有几行字便看完了，偏偏此时有人敲门，她还是翻过最后一页，这页，夹的是一朵梨花。

轻轻拈起这朵梨花，放进口中，吞咽入腹，然后把书籍放回架上，她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那人一身雾蓝的道袍，不是冯辰又是谁。

“二师兄。”青蔻冲他点点头。

冯辰听出她语气的疏离，尴尬地摸摸鼻子，“怪我生性多疑，青蔻师妹，那日实在是对不住。”

其实青蔻也知道，他就是这性格，尤其自己离开门派许久，实在怨不得冯辰会生出疑虑。

青蔻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师兄今日过来，是浮藏山游历出了什么事？”

冯辰来此确实是为了浮藏山游历的事，有一行人进浮藏山后，几人之间产生嫌隙，于是各自分开行动，结果宗派发现其中一人的命牌有了裂纹。

浮藏山游历是修界出名的安全第一，几百年来重伤都没出过几例，如今一上来就是命牌裂了，自然算得上大事件。

作为浮藏山的负责人，青蔻必然要到场的。

浮藏山门口围了十来名修士，穿着相似的衣裳，大约都是出事那位修士的门派。

见青蔻到来，几名年轻面孔就开始交头接耳，被领头的长眉毛老头瞪了一眼，他走上前来，“都说浮藏山游历是最安全的，我等自然也不想为难青蔻仙子，只是如今出事的是我飘霜门几代以来最有出息的弟子，实在不能不重视，还请仙子，入山搭救。”

长眉毛老头说话客气得很，神情却很是焦急。只恨规则不允许，不然看他的样子怕是要发动全门上下进山去找人。

青蔻看了眼他手里捧着的命牌：卫东山。

“命牌尚未完全碎裂，我会尽力搜救，”青蔻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虽说尽力，但也不能保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命牌有裂，恐怕他的处境已是十分危急，你心里做好准备。”

说完也不等老头应声，就直接进山去了。

对于浮藏山的一草一木，青蔻都再熟悉不过，她曾在山中苦寻十一载，没能寻得半点顾回云的踪迹。

还有同行的另外十人，尸骨无存，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青蔻立在浮藏山的最高峰上，浸下心神，整片浮藏山都在她脑海中浮现，却没有发现那卫东山的气息。

一切都仿佛是当年的重现。

青蔻皱起眉，既视感让她有些反胃，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有了冒头的迹象，她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浮藏山。

这次，她看到有片山谷里浓雾滚滚，以她元婴大圆满的实力，竟无法看透雾中的情况。

眼角一跳，就是这儿了。她提身飞向那片雾。

是熟悉的雾，逼仄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周身的灵气运转都被压制得慢了下来。青蔻唤出长/枪持在手中，步步走进浓雾深处。

入目皆是茫茫一片白，低头下去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

青蔻有种被雾气黏住脚步的错觉。

或许那不是错觉？

她猛然挥下长枪，在雾中劈开一小片空间，才看清脚下踩着的不是地面，而是一座法阵。

这就怪了，她并不记得之前出事那次，地面上有什么法阵。雾气阻挡视线，法阵黏住脚步，这个局是越来越完善了么？

她蹲下身去，仔细观察组成阵法的条条丝线，虽视线受阻严重，终究认出这是无涯阵。

一入阵中，步步挣扎，苦海无涯，迷途无渡。

是座困阵。

倒也不算麻烦，青蔻心中计算着法阵的方位，对准一个方向，将枪掷了过去。

“当啷”一声，脚下的法阵轰然溃散，可惜雾气倒是一点没散。

手一招，枪自动飞回手中，也在宛如实体的雾气里破开一线，青蔻便循着这条线找过去。

法阵的生门之处可能会有线索。

越往那方向走，青蔻心跳得越厉害，直到脚下踩到了什么，她凝聚自己所能调动的灵气于枪中，重重往地上一杵，雾气便被逼退了一丈。

是骷髅，大约有十架。

青蔻眼眶微热，这些，恐怕就是当年同行师兄弟们的骸骨了。少年们恣意闯荡，弹剑作歌，而今都化了白骨。

指尖一动，将白骨殓进储物袋，这片空地上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剑意森森，弥久不散。

青蔻在此默立良久，直到雾气又有压过来的迹象，才继续前行。

这里是无涯阵的生门，却是雾气的死门。

换做普通人在此，怕不是早已窒息而死，血肉都要被压成一团模糊。青蔻听得自己骨头咯吱作响，然后，她看到一个山洞。

洞口有一个新刻上的标记，或许是卫东山所留。

雾气厚重得像是要凝固，大约这个山洞就是它的源头。可是青蔻完全没有关于这个山洞的记忆。

突然出现的山洞，突然消失的河？会有什么联系吗？

青蔻捏了一个护阵，周身压力瞬间轻了不少，又翻出一只墨斗，线锥钉进洞口的岩壁上，才走进山洞。

洞中，眼睛几乎成了摆设，神识也不过能探出半丈远，好在走了没多久，她就听到几声咳嗽，气息与那命牌上的相符，大约就是卫东山。

但在他身边，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卫东山？”

沉默好久，才传回他的回应，“谁？”

青蔻循着声音往他那边走去，却提起十二分警惕，“虚凌谷青蔻。你掌门见你命牌有裂，要我进山寻你。”

卫东山又是几声虚弱的咳嗽，“多谢青蔻道友，只是我身受重伤，恐怕，撑不到出山了。”

他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就见一红衣女修拨开重重迷雾而来，“我来，就不会让你死在浮藏山。”

而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此时扬唇一笑，“许久不见了——”

青蔻也用神识探清了雾中两人的样子，其中身受重伤面色苍白的那个自然是卫东山，另一位，却是个熟面孔。

熟面孔笑得开心，“——小师妹，你也变强了很多呢。”

虚凌谷掌门的关门弟子共有四人，青蔻拜师最晚，便有三个师兄。

大师兄顾回云，二师兄冯辰。

以及三师兄解敏，命牌破碎，死于浮藏山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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