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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回暖，无忧在周府待得也习惯了些，自己所在的西厢房很是清净，除了前来教习的嬷嬷和先生，几乎没什么人前来，只是前些日子周夫人过来与她闲聊了几句，还送她不少东西，都是些上好的衣食，无忧正想道谢，周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未等她说出口，就从袖中取出一小盒子，盖子上有着古铜色的镂空花纹，点缀着墨绿色的纹样。

无忧不解：“娘，这是?”

周夫人将盒子放在无忧手上，轻抚无忧的脑袋，笑着说道：“女孩子的手也是很珍贵的，这是上好的手脂，你每夜歇下前涂抹些在手上，手便会变得柔嫩些。”

“娘，我…我知晓了。”无忧对着周夫人的笑眼，不禁也笑了起来。

无忧此前没怎么读过书，又在山间长大，不似真正锦衣玉食的小姐，嬷嬷和先生刚来时，无忧怕自己不懂得太多，后来相处一阵才发现，情况并未如自己想得那般糟糕，他们待自己很是和善，面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无论简单与否，都是耐心解答，不曾有半分怠慢。

“嬷嬷，大家闺秀都是这般教习的吗？”无忧有些累了，坐下来，手肘撑在桌上，手捏成拳状，撑起半边脸，脸上的肉便鼓了起来，这时候看，才有几分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回小姐的话，京城中有家世的女子向来都是要学这些礼节的，小姐若累了，便先歇会吧。”

“嬷嬷，你可知为何我不能出去？”无忧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她想知道嬷嬷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周夫人又是怎样交代嬷嬷的。

“小姐身子一直未痊愈，这些年慢慢调理，直至今年才好些，所以我便来继续教习小姐了。”嬷嬷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看来还是那套说辞，嬷嬷的过分淡定让无忧更加清楚其实她早已知晓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姐了。

“嬷嬷，想来是之前病的太过，现今忘了好些事，不知嬷嬷可曾道与一二，好让晚照早些记起呢？”无忧看向嬷嬷，暗红色的对襟坎肩上绣着深绿色的花边样式，显得人更加和蔼。

嬷嬷看着眼前的小姐，眼角带笑，可眼里却看不见笑意，心中暗自感叹周夫人找的这名女子着实能以假乱真的地步，虽未曾读书，但领悟力比寻常女子则要高出不少，假以时日，真亦假时假亦真，又有谁还会在乎是真是假呢？

接着，从嬷嬷口中，无忧得知，这周府原先便有一位周晚照，只是自小身子体弱，养在西厢房里，鲜少出门，天公不作美，五年前京城瘟疫盛行，周晚照被贴身婢女染上了疫病，没过多久便逝了，周夫人爱女心切，可出奇地没有声张，对外只宣称小姐在房里静养，导致府里上下知道该消息的人寥寥无几。三年前，老爷带着少爷走后，荣光不再，昔日交好的世家也没了来往，府里的一切都交由夫人打点，尽心尽力才维持的这般模样。

府里原先除夫人外，还有几房侧室，只是自三年前老爷和少爷离京后，遣散了一些没有子女的侧室，便只留下二姨太和三姨太。

待嬷嬷走后，无忧开始思索起这周府上下，心里莫名有些愁绪 ，一方面是感叹周夫人的不易，另一方面则是感叹世态炎凉，一经贬黜，昔日的交好便都没了往来。

无忧知道外人这般待自己，不过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周府嫡出的女儿罢了。但这样的身份，无疑是给了自己能在这里活下去的机会，单单凭自己无依无靠，又如何能苟活于世呢？

说来也怪，无忧从未觉得自己身世可怜，在奶奶那里得来的爱已经让她足够满足，对父母的概念也是从那些欺负自己的孩子身上得知的，无忧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极其悲惨的事情，可今日听到嬷嬷所言，才感受到周夫人身为人母浓浓的爱意，晚照走的时候，年纪还那么轻，周夫人一定很难过吧。

想到这里，无忧也开始想起自己的父母来，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也会如周夫人疼爱晚照那般疼爱自己吗？可惜自己福薄，竟是连一面都未曾见过。其实无忧也曾问过奶奶和周伯，只是他们都不愿多说，无忧当初只觉他们不愿让自己伤心，因而不肯在她面前多有提及。

周伯与奶奶是旧识，可若只是简单的关系，又为何如此帮自己？想起奶奶沉思的模样，还有终了前的话语，无忧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或许自己的爹娘与周伯周夫人也有着一些渊源，无忧在等周伯说的那个时机，自己也想知道奶奶生前在忧虑着什么，为何不与自己道之呢？

接下来的时日，无忧日日温习功课，闷了，便去那条长廊，看着水池里的鲤鱼时不时蹦出水面，看着那激起的水花，垂下来的草木，心情总会舒畅不少。

其实无忧也想过去找周大哥说说话，但在自己还未在府中公布身份前，还不能到处闲逛，这是先前就与周伯他们商量好的。无忧每每在这里坐上好些时辰，有时也会将书本拿至此，听着潺潺的水声，好不惬意。

时光就像石缝里流出的水，倾泻而下。

“小姐，该起床更衣了。”一处女声在门口轻声唤道。

无忧感到些许疑惑，打开门，却见一个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丫头。

“小姐，夫人今日要您去正房处用午膳呢。”小丫头轻声说道。

无忧点头，便让她进来，“你是来传夫人的话？”小丫头应着：“夫人叫我来服侍小姐，小姐身子久病初愈，身边没个贴身伺候倒是不成话了。”

想来今日便要用这个身份见这府邸的其他人了，在府里待上这么些时日，竟忘了自己还未曾见过这府邸的其他人。

见无忧不语，小丫头轻声问道：“小姐今日身子可是不快？“

无忧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

——正房内——

“姐姐，晚照的病可好了？”一阵轻柔的女声响起。

周夫人坐在圈椅上，点头道：“调理了这么些年，身子的确比以前好多了。”

“现今老爷也回来了，真可谓是好事成双呐。”女人的声音欢快起来，脸上喜悦之色格外显眼。接着又扭头对身旁的另一女子说道：“茹儿，你可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你晚照姐姐了吧？”

“自那场时疫以来，便再未见到晚照姐姐了，甚是想念，如今能再见到晚照姐姐，自是再欢喜不过了。”另一女子也附和道，她身子小小的，看起来年纪比无忧还要轻上一些。

待无忧打扮完毕后，随着那小丫头来到正房。门的两端各站着几个丫头和家丁，无忧慢慢走进，走到一帘子后时，却听见时疫二字，心中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周夫人抿了口茶，“确实可谓好事连连，只是晚照病了许久，大夫说是落下病根，性情怕是不似从前，一些小事也记不清了，既然眼下情况好转，过去时疫的事便莫再提及了。”话语间略微冷淡。

“姐姐说的是，一些晦气的事咱还提那些作甚，茹儿还小，说错了话，望姐姐还莫怪罪。”女人站起，连连道是。

无忧缓缓从帘后走出，只见说此话的女人面若芙蓉，腰似柳枝，盈盈一握，身着艳丽的银朱色，却衬得人更加娇媚俏丽，年纪看着并不大，单看这幅容颜，让人很难相信这便是三姨娘，旁边与她说话的小女子也便是她的女儿周雪茹了，年纪虽小，也还是能从脸上看出与三姨娘的相似之处。

三姨娘左侧还坐着一个女人，没怎么说话，只是附和，体态颇为端庄，模样不似三姨娘貌美，但从容的神态为她增添了不少气质，想必这便就是二姨娘了。

见无忧走来，周夫人示意旁边的丫头带着无忧坐下，又说道：“晚照，你来啦，快与娘坐得近些。”

无忧坐下后，明显能感受到三姨娘的目光，无忧眼神一抬，便与她对上了目光，无忧能注意到三姨娘略带审视地盯着自己，这种感觉令人不悦。无忧的眼神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地盯着自己，三姨娘的目光转为惊讶，随后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她想不到晚照竟然能直视自己的目光，毕竟早前见到的那个小小的晚照，生性怯弱，性子温柔和善，不过五六年时间，性情竟转变这么大。

“你已许久没出过西厢房那边了，今日天气甚好，出来散散心对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无忧转过头，点头道：“娘亲说的极是，方才过来时，瞧见一边的海棠楚楚有致，花姿可谓明媚动人。”

“也好，等会你也陪为娘去东院瞧瞧，等老爷和凌儿从宫中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吃顿饭。”周夫人起身，作势要走。

一旁的三姨娘也坐不住了，“姐姐，晚照刚来，还未叙叙旧，说上几句话，怎的急着先走？”

无忧明白这三姨娘委实怀疑自己的身份。

“二姨娘三姨娘，一切可安好？这些年晚照因病未能与两位姨娘问候，深感愧疚，还望两位姨娘谅解。”

二姨娘缓缓站了起来，面带笑意：“晚照这些年尽是受苦了，你还能念着我们，自是再有心不过了。”

“照姐姐，你怎的不与茹儿说话了。”只见周雪茹走到无忧身旁，一副委屈的模样。

无忧愣了愣神，她自进府以来，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妹妹，此前嬷嬷倒与她提及过这位三姨娘所生的小姐，三姨娘在她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生来是个活泼的性子，只是年纪尚小，说话也容易失了分寸。

“妹妹，我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只是病了许久，今日难得有兴致瞧瞧新开的海棠，便想着去看看，怎的被你说的倒像是不认你了似的。”无忧只和和气气地笑着，语气不紧不慢。

一时间，周雪茹不知说何是好，只得看向三姨娘，三姨娘忙出来打圆场：“茹儿，你照姐姐大病初愈，这番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照姐姐，对不起...”周雪茹低着头，声音颤抖着，眼里湿漉漉的，令人看了，实在心生怜爱。

看着周雪茹娇滴滴的模样，无忧哪里见到过这阵仗，明明自己没说什么，怎就快惹人掉金豆子了，或许京城中的小姐都是这般？

“妹妹别恼，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想来是妹妹过于关切，一时心急了罢。”无忧说着，便拿手拭去周雪茹脸上的泪珠，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拿手帕去拭的，一时心急，便没有想那么多了。

周夫人默默看着，无忧的这些话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没想到自幼在山间养大，不过短短数月还真能有几番小姐的模样。

“瞧着姐俩感情多好，现今晚照身子也好了，以后还有我们叙旧的时间，眼下，时辰正好，我们先去东院看看海棠吧。”周夫人从容地笑着，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

东院的海棠开的正好，大体呈弯曲状，开着粉红的小花，在小花旁边掺杂着绿色的小叶子，令人产生乱枝纵横的美感。海棠花花姿潇洒，花开似锦，自古以来雅俗共赏，素有“国艳”之誉。

大簇大簇的海棠，有的还是略鼓的花苞，有的则开的正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媚。

花开得正美，可若生长于自然之下，便会少了几分规整，多几分自由和凌乱，那样或许会更美罢，无忧看着这些簇拥着的海棠花，心里这样想着。

“照姐姐，过几日我们去城中逛逛可好？那些新奇玩意儿可比这些看这些海棠好玩多啦！”周雪茹不知何时又走到无忧身边。

无忧看周雪茹待她这般亲近，竟是有些不习惯，自己原本是没什么朋友的，更别说有任何兄弟姊妹了，而自己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周晚照这个身份所带来的。

晚照，即使素未谋面，还是为你感到遗憾，不过我也会替着你的身份好好活下去的。

“照姐姐，照姐姐？”周雪茹见无忧不答，多次唤她。

周夫人和二姨太三姨太被吸引了注意，纷纷走来，周夫人以为无忧不知如何回答，走过来说道：“晚照，你病了许久，如今身子好些了，去京城散散心也是好的。”

无忧点头，周雪茹刚才的不开心边一扫而过，挽着无忧的手，去另一头看花了。

一连几日，周雪茹都来西厢房，不是拉着无忧去院里闲逛，便是缠着无忧聊些小话。无忧有人做伴，日子倒不似之前无聊，笑容也多了起来。

接触下来，无忧觉得周雪茹待她确实如亲姐姐那般，恍惚间，无忧想起了与清姐姐在一起的日子。清姐姐现在还在汴梁吗？可是就算还在，京城之大，又如何见到呢？再且自己的身份也不似从前，恐怕，那些种种也只能是回忆了。

“照姐姐，大哥回来啦。”说着此话的人步子比平日迈得轻快许多，无忧正坐在桌前看着先生留下来的功课，闻声抬头一瞧，便看见周雪茹小跑着进来，模样甚是欢喜。

周大哥回来了？自打进府后，就没再见过周大哥了，只是偶尔从周夫人那里得知周伯和周大哥太久未归京，一些朝政要事等着去处理，随后又说女子家家不便谈论这些，又将话题说回到琐碎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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