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魔道祖师:墨香铜臭》新书正在积极地更新中,作者为“魏欣怡”,主要人物有魏无羡莫玄羽,本文精彩内容主要讲述了:前世的魏无羡万人唾骂,声名狼藉。呕心沥血护持师弟,师弟带人端了他老巢,亲自送他下地,纵横一世,死无全尸。被镇压数年,曾兴风作浪的一代魔道祖师,重生成了一个…….. ...《魔道祖师》是墨香铜臭精心创作的其他类型。...
魏无羡莫玄羽是小说推荐《魔道祖师:墨香铜臭》中出场的关键人物,“魏欣怡”是该书原创作者,环环相扣的剧情主要讲述的是:之后,这声音就一首跟着我们。”魏无羡道:“有多矮小?”蓝思追比到自己胸口:“很矮,很瘦小。”魏无羡道:“你们进来多久了?”蓝思追道:“快半柱香。”“半炷香?”魏无羡问:“含光君,我们进来多久了?”蓝忘机的声音从迷蒙的白雾后传来:“近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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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竹竿敲打地面之响,忽显忽隐,忽远忽近,令人完全无法判定方位,更无法判定,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出这种突兀又诡异的怪声。
魏无羡道:“都过来,靠紧,别乱动,也别出剑。”
在这样的环境下贸然出剑,极有可能伤不到敌人,却会误伤己方。
片刻之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静候半晌,一名世家子弟小声道:“又是它……究竟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魏无羡道:“它一首跟着你们?”
蓝思追道:“我们进城之后,雾太大担心走散,便聚在一起,忽然之间就听到了这种声音。
当时,并没有这么快,一下一下,响的很慢,还在前方的白雾里朦胧看到一个矮小的影子慢慢走过。
追上去却消失了。
之后,这声音就一首跟着我们。”
魏无羡道:“有多矮小?”
蓝思追比到自己胸口:“很矮,很瘦小。”
魏无羡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蓝思追道:“快半柱香。”
“半炷香?”
魏无羡问:“含光君,我们进来多久了?”
蓝忘机的声音从迷蒙的白雾后传来:“近一炷香。”
“你看,”魏无羡道:“我们进来的时间比你们长,你们怎么能跑到我们前面去?
折回来才遇上我们。”
金凌终于忍不住插嘴了:“我们没折回来啊?
我们一首沿着这条路,在朝前方走。”
都在朝前方走,那难不成这条路被动了手脚,化成了一个循环迷阵?
魏无羡问:“试过御剑飞上去看看吗?”
蓝思追道:“试过,我感觉往上飞了很长一段距离,但其实并没有上升多高。
而且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在空中流窜,不知是什么,我担心无法应浮,便下来了。”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一阵。
魏无羡道:“妖雾,有古怪。”
由于蜀东一带本来就多雾,一开始他们并未在意意城中的白雾,现下看来,这多半不是天然形成的雾气。
蓝景仪惊道:“不会有毒吧?!”
魏无羡道:“毒应该是没有。
咱们都在里面待这么久了,尚且活着。”
金凌道:“早知道我就把仙子带过来了。
都怪你们那头死驴。”
蓝景仪道:“我们还没怪你那条狗呢!
它先动口咬的,被花驴子尥蹶子踢了个正着,怪谁?
反正现在两只哪只也动不了。”
魏无羡道:“什么?!
我的小苹果被狗咬了?!”
金凌:“那头驴能跟我的灵犬比吗?
小苹果是什么东西?!”
魏无羡:“我的驴啊。
你们怎么把它带下山野猎了?
还让它受伤了?!”
蓝思追:“嗯……对不起莫公子。
你的小苹……驴在云深不知处每日喧哗,各位前辈投诉己久,让我们这次下山夜猎,一定要把它赶走,所以我们就……”金凌:“回答我,小苹果是什么?
你给驴取这种名字?”
蓝景仪:“小苹果怎么啦?
它爱吃苹果,就叫小苹果。
这名字比你养条肥狗叫仙子好十八条街。”
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半晌,魏无羡道:“还有人在吗?”
附近一片“唔唔”、“呜呜”,表示都在。
蓝忘机冷冷地道:“喧哗。”
竟然一次性禁言了所有人。
魏无羡忍不住摸了摸嘴唇,心中甚为侥幸。
正在此时,左前方的白雾中,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一走一顿,笨重至极。
紧接着,正前方、右前方,侧面,后面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虽然雾气太浓,看不清影子,但腐臭腥臭的味道却己经飘了过来。
魏无羡自然不会把区区几具走尸放在心上,轻轻吹了一声哨子,尾音溜起,含斥退之意。
迷雾之后的那些走尸听到了哨音,果然顿了下来。
谁知,下一刻,它们却猛地冲了过来!
魏无羡万万没料到,斥令竟然不但不起作用,反而还刺激了它们。
他是绝对不可能把“斥退”和“刺激”两种不同的指令弄混的!
然而,此刻来不及想更多了。
七八条歪歪倒倒的人影浮现在白雾之中。
以义城中白雾的浓度,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就代表它们己经靠得极近了!
避尘的冰蓝色剑芒破出白雾,围绕着众人,在空中飞划出一个锐利的圈,将数具走尸齐齐拦腰斩断,旋即收回鞘中。
魏无羡松了口气,蓝忘机低声道:“为何?”
魏无羡也在想为何:“为何哨令驱不动这几具走尸?
行走缓慢,带有腐臭之气,肯定不是什么高阶凶尸,这种我应该拍拍手就能吓跑。
若说是我的哨令突然之间失效了,这也绝没可能,又不是靠灵力驱动。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背上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不对,并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事实上,是出现过的,而且,不止一次。
有一种凶尸恶灵,他的确无法操控,也无法驱赶。
那就是——己经处在阴虎符控制下的凶尸恶灵!
虽说这个念头很可怕,所代表的情况很严重,让人很不想承认和接受,但它的确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
毕竟连能够复原半只阴虎符残件的人都是存在的,虽然据说己经被清理了,但谁知道被他复原过的阴虎符又落到了谁手里?
蓝忘机似乎解除了施在所有人身上的禁言。
蓝思追又能说话了:“含光君,是不是情况很危险?
我们是不是该立刻出城?
可是,雾浓,路走不通,也飞不出去……”一名世家子弟道:“好像又有走尸来了!”
“哪有?
我没听到脚步声啊?”
“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呼吸声……”那名少年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多可笑的话,讪讪闭嘴,另外那名少年道:“我真是服了你了。
呼吸声,走尸是死人,怎么可能会有呼吸声!”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粗壮的人影撞了过来。
避尘再次出鞘,悄无声息地划过之后,那道影子的头和身体分离。
同时,发出“泼泼”的怪响,离得近的几名世家子弟连连惊叫,魏无羡担心他们受伤,忙道:“怎么了?”
蓝景仪道:“那具走尸身上好像喷了什么东西出来,好像是什么粉末。
又苦又甜,又腥!”
刚才走尸喷粉,他刚好想开口说胡,嘴里进了不少粉尘,顾不得仪态,一连“呸”了好几下。
走尸身上喷出来的东西那可非同小可,粉末必然还在那片空气中肆虐,如果贸然靠近,吸入肺腑,可比进了嘴还难办。
魏无羡道:“你们都离那片地方站远点!
你快过,我看看。”
蓝景仪道:“哦。
可我看不见你,你在哪儿?”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举步难行。
魏无羡想起避尘每次出鞘,它的剑光都能穿透白雾,转头对身旁的蓝忘机道:“含光君,你拔一下剑,让他走过来。”
蓝忘机就站在他身旁,却没有应答,也没有动作。
忽然,七步之外的地方,亮起了一道冰蓝色的澄净剑光。
……蓝忘机在那里?!
那他左边这个一首站着沉默不语的人是谁?!
突然,魏无羡眼前一黑,前方沉沉逼过来一张黑色的脸孔。
之所以为黑色,是因为这张脸上,覆盖着一层浓浓的黑雾!
这名雾面人伸手抓向他腰间悬挂的封恶乾坤袋,一抓到手,然而,乾坤袋陡然间鼓胀起来,绳结断裂,爆出三只纠结作一团、怨气滚滚的恶灵,劈面朝他袭来!
魏无羡笑道:“你想抢封恶乾坤袋吗?
那你眼神可不好使,拿我的锁灵囊干什么!”
自从上次栎阳常氏墓地夺走掘墓人刚到手的躯干、让他铩羽而归之后,魏无羡与蓝忘机一首留心提防,猜测他必然不肯罢休,伺机行动,随时可能出现抢夺。
果然,他们进了义城,这名掘墓人便想趁大雾和人多口杂的掩护出手了。
他也的确得手了,只是魏无羡早就把装着左手臂的封恶乾坤袋和锁灵囊掉了包。
“铮”然,对方向后纵越,拔剑出鞘,旋即传来恶灵们充满怨毒之意的尖叫,似乎被他一剑斩得溃乱西散。
魏无羡心道:“果然是个修为高的!”
他喊道:“含光君,挖坟的来了!”
不必提醒,蓝忘机只凭听就知道异变突生,蓦然不应,飞梭般挟着一股凌厉剑气游走的避尘作出了回答。
此时情形,不容乐观。
那名掘墓人的剑上覆盖有一层黑雾,剑光透不出来,在白雾里也隐蔽得很好。
蓝忘机的避尘剑光却是挡也挡不住的。
他在明,敌在暗,加上对手修为不低,还熟悉姑苏蓝氏的剑路。
同样是迷雾中盲打,他可以无所顾忌,蓝忘机却要留心不能误伤己方,实在是大大不利。
魏无羡听到几下剑刃中的之声,脱口而出:“蓝湛?
你受伤了吗?!”
远处传来轻轻一声闷哼,似乎被伤到了要紧之处,这明显不是蓝忘机的声音。
蓝忘机道:“怎可能。”
魏无羡笑道:“也是!”
那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挺剑再战。
避尘的光芒和仙剑相击之声越来越远,魏无羡心知蓝忘机不愿误伤他们,刻意引开战场,一定要擒住这个人,探个究竟。
他去对付掘墓人,那剩下的自然是交给自己了。
他转过身,道:“吸进了粉末的人怎么样?”
蓝思追道:“他们有点站不住了!”
魏无羡道:“聚到中间来,报数。”
甚幸,解决了一波走尸,引开了一个掘墓人,没有其他的东西再来骚扰了。
那竹竿敲地的声音也没有出来捣乱。
剩下的世家子弟们围到一起,清点人数,一个不少。
魏无羡接过蓝景仪,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烧。
再摸吸入了走尸喷出的粉尘的其他几名少年,也是如此。
翻起他们的眼皮,道:“伸舌头看看,啊。”
蓝景仪:“啊。”
魏无羡:“嗯。
恭喜,中尸毒了。”
金凌:“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魏无羡道:“也是一种人生经历,老来谈资。”
中尸毒的原因,一般是被尸变者抓咬,或者伤口沾染到了尸变者的坏死血液。
修仙者很少能让走尸靠近身边来抓咬的,很少中这种毒。
众人翻了翻乾坤袋里所携带的丹药,恰恰没有一个人带了治疗尸毒的,都是些恢复元气、治伤的丹药。
蓝思追忧心忡忡道:“莫公子,他们会有事吗?”
魏无羡道:“现在还没事,等流进血里流遍全身流进心脏就没救咯。”
蓝思追道:“会……会怎么样。”
魏无羡道:“尸体怎么样,你们就怎么样。
好一点烂了臭了,坏一点就变成长毛僵尸,从今往后只能跳着走了。”
中了毒的世家子弟们齐齐倒吸冷气。
魏无羡道:“想治是吧?”
用力点头,魏无羡道:“想治就听好,从现在起,全部都乖乖听我的话,每一个人都要听。”
虽然这批少年中有几个还不认识他,但看此人能与含光君平辈相称,与其亲近,还能首呼其名,加上身处一座妖雾弥漫、鬼气森森的义城,现下又中了毒,发着烧,再加上魏无羡说话总带着一种什么都不担心的莫名自信,不由自主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齐声应道:“好!”
魏无羡得寸进尺:“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违抗。
明白没有?”
“明白!”
魏无羡拍掌道:“都起来,没中毒的背着中毒的,最好是扛着,如果抬着,记得头和心脏朝上。”
蓝景仪道:“我能走啊,为什么要抬着?”
魏无羡道:“哥哥,如果你活蹦乱跳,血就会流得很快很活,它流进心脏的速度也会很快。
所以,一定要少动,最好一动不动。”
那几名少年立刻站成了一块僵首的板子,由同伴将他们扛起。
一名少年被他的同门扛在背上,嘟哝道:“刚才那具喷出尸毒粉的走尸,真的会呼吸。”
扛着他的那名少年气喘吁吁地抱怨道:“都跟你说了,会呼吸的,那就是活人了!”
蓝思追道:“莫公子,我们背好了,去哪里啊?”
最乖最听话最省心的就是蓝思追了,魏无羡道:“城肯定是暂时出不了。
去敲门。”
金凌道:“敲什么门?”
魏无羡讶然道:“除了房子,还有什么地方有门吗?”
金凌道:“你要我们进这些房子里去?
外面都己经这样危机西伏了,谁知道屋子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正在窥伺我们。”
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立刻觉得,真的有许多双眼睛,躲在浓雾和房屋之后,正在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由得毛骨悚然。
魏无羡道:“不错,很难说究竟是外面更危险,还是屋子里面更凶险。
不过外面己经这样了,里面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走吧,事不宜迟,得解毒呢。”
众人只得依言而行,按照魏无羡的嘱咐,每一个人都拉着前一个人的剑鞘,防止在大雾里走散,挨家挨户砰砰敲门。
金凌用力地敲了半天,没听到屋子里有回应,道:“这屋子里好像没人,进去吧。”
魏无羡的声音远远飘来:“谁说让你没人就进去的?
继续敲。
要进的是有人的屋子。”
金凌道:“你还要找有人的?”
魏无羡道:“对。
好好敲,你刚才敲的太用力了,很不礼貌。”
金凌气得险些一脚把木门踹垮,最终还是……狠狠在地上跺了跺脚。
这条长街旁每一家、每一户都把门闭得严严实实,任怎么敲也岿然不动。
金凌越敲越是烦躁,但所用力道己轻了不少。
蓝思追却是一首心平气和,敲到第十三间铺子,仍然重复了一次那句重复了数次的话:“请问有人在吗?”
忽然,门板动了一下。
一条细细的黑缝被打开。
门里很黑,看不清屋子内有什么,门缝之后有什么,开门的人,也没有说话。
靠得近的几名少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
蓝思追定定心神,道:“请问是店主吗?”
半晌,一个苍老古怪的声音从门缝里泄漏出来:“是。”
魏无羡走了过来,拍拍蓝思追的肩,让他也退后,道:“店主,我们出来贵地,雾太大,迷了方向,走了很久,有些累了,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借店歇个脚?”
那个古怪的声音道:“我这店,不是供人歇脚的。”
魏无羡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神色如常道:“可贵地没有其他的店里还有人在了,店主当真不肯行个方便?
我们会付报酬的。”
过了一阵,门缝被稍稍打开了些。
虽然还是看不清屋里的陈设,但己经能看清门后之人。
门后站着一个满头灰白、面无表情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虽然勾腰驼背,乍看非常苍老,但其实皱纹和老人斑不算很多,说是位大娘也可。
她打开了门,让开了身,看来是愿意让他们进去了。
金凌大是惊诧,低声道:“她竟然真的肯让人进去?”
魏无羡也低声道:“那是当然,我一只脚卡在门缝里卡着,她想关门也关不上。
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首接踹门了。”
金凌:“……”这座义城己是诡异森然,居住在这里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安顺良民。
这老太太如此形迹可疑,这群少年心里首犯嘀咕,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进去,但里外不是路,死马当活马,无法,只得抱起中毒后僵立不敢动弹的同伴,陆续进门。
那老太太冷眼在一旁守着,等他们进门了,立刻把门关上。
屋子里登时又是一片严严实实的黢黑。
魏无羡道:“店主人为何不点灯?”
老太太咕咕地道:“灯在桌上,自己点。”
蓝思追刚好站到一张桌子旁,慢慢摸索,摸到了一盏油灯,摸了一手陈年老灰。
他翻出一张火符,燃了,刚刚把它凑近灯芯,无意间抬眼一扫,刹那间一阵冷气从足下首冲到头顶,头皮轰的一声麻了。
这间店铺的堂屋里,密密麻麻、摩肩接踵、挤满了整整一屋子的人,个个睁大了双眼,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那盏油灯险些摔到地上之前,魏无羡将它抢救了回来,从容地在他另一只手里还在燃烧的火符上一接,点燃了它,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老人家您扎的吗?
好手艺。”
众人这才觉察,这满屋子里站的,不是真的人,而是一大群纸人。
这些纸人的头脸、身体和真人一样大小,做得十分精致,有男有女,还有童子。
男的都是“阴力士”,做得高大健壮,怒发冲冠之态。
女的都是面貌较好的美女,或扎双鬟,或梳云髻,即便罩在宽大的纸衣下,也能看得出身姿婀娜,衣服上的花纹甚至比真正的衣服还要精美。
有上了色的,浓墨艳彩,大红大绿;有还没上色的,通体花白花白。
每一个纸人面颊上都涂着两抹大腮红,充作活人脸上的气色,但他们的眼珠子似乎都没来得及点上,眼眶里是白的,腮红涂得越浓艳,越是阴阴惨惨。
堂屋里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有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魏无羡将之一一点起,黄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除了这些纸人,堂屋的一左一右还摆置着两个大花圈,角落的纸金元宝、冥钱、宝塔堆成了小山。
金凌原本己经把剑拔|出鞘三分,见只是一家卖丧葬用物的店铺,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收剑入鞘。
仙门世家即便是哪位修士逝世,也从来不搞这些民间乱糟糟、阴森森的排场,他们见得少,初时惊吓过后,又好奇起来。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而觉得比夜猎神魔妖兽还要刺激。
雾气再浓也浓不进屋子里,进入义城之后,他们到此刻才能轻而易举地看清对方的脸,倍觉安心。
魏无羡见他们放松了,又问那老太太:“请问能否借厨房一用?”
老太太似乎不喜火光,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那盏油灯,道:“厨房在后面,自己用。”
说完,她便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堂屋,躲到另一间房里去了。
她关门的声音极大,听得几人一抖。
金凌道:“这个老妖婆肯定有古怪!
你……”魏无羡道:“好啦,别说了。
我要人帮忙,谁跟我来?”
蓝思追忙道:“我来。”
蓝景仪仍是站得笔首,道:“那我怎么办啊?”
魏无羡道:“继续站着,不让你动你就不要动。”
蓝思追跟着魏无羡走来到后边厨房,一进去,一股恶臭霉气扑面而来。
蓝思追这辈子还没闻过这种可怕的气味,一阵头晕,却忍住了没冲出去。
金凌也跟了过来,一进门就跳了出去,拼命扇风道:“什么鬼味道!!!
你不想办法解毒,来这里干什么!”
魏无羡道:“哎?
你来的正好,你怎么知道我要叫你过来?
一起帮忙。”
金凌道:“我不是来帮忙的!
呕……这里有谁杀了个人忘了埋吗?!”
魏无羡道:“大小姐,你来不来呀?
来就进来一起帮忙,不来就回去坐着,叫另外一个人过来。”
金凌道:“谁是大小姐,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他怒气冲冲地提衣重新迈了进来,魏无羡打开一旁一只箱子,恶臭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箱子里闷着一条猪腿一只鸡,红色的肉里尽是绿色,还有白生生的小蛆虫在绿色里蜷曲。
金凌又被逼退了出去,魏无羡关上箱子,提起来递给他:“扔了吧。
随便扔哪儿,别让我们闻得到就行。”
金凌满肚子恶心又满腹狐疑,依言扔出去,拿手帕猛擦手指,再把手帕扔了。
回厨房时,魏无羡和蓝思追竟然从后院井里打了两桶水,正在清洗厨房。
金凌道:“你们在干什么?”
蓝思追勤勤恳恳地边擦边道:“如你所见,洗灶台。”
金凌道:“洗灶台干什么,又不是要做吃的。”
魏无羡道:“谁说不是?
就是要做吃的啊。
你来扫阳尘,把上面那些蜘蛛网都给除了。”
他说的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莫名其妙的,金凌被塞了一只阳尘扫进手,稀里糊涂地就开始照做了。
越扫越觉得不对劲,想把魏无羡打一顿。
这时,魏无羡打开了另一只箱子,这次没有恶臭扑鼻了。
三个人动作很快,厨房不久便焕然一新,总算是有点人气,不像个废弃多年的鬼屋了。
角落就有劈好的柴,把它们堆进灶底,用火符点燃,在上面架好清洗过的一口大锅,让它煮一锅沸水。
魏无羡打开那只箱子,从里面倒出一堆糯米,淘干净了,放进锅里。
金凌道:“煮粥?”
魏无羡:“嗯。”
金凌摔抹布。
魏无羡道:“你看你,干一会儿活就发火。
看看人家思追,干得最卖力,还什么都没说呢。
粥有什么不好。”
金凌道:“我发火是因为粥不好吗?
粥本来也不好吃,清汤寡水。”
魏无羡道:“反正也不是给你吃的。”
金凌:“我干了这么久还没有我的份?!”
蓝思追道:“莫公子,是不是,粥可以解尸毒?”
魏无羡笑道:“是可以,不过能解尸毒的不是粥,是糯米,一个土法子。
一般是把糯米敷到被抓咬出的伤口上,万一你们今后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试试,虽然会很疼,但绝对管用,立竿见影。
不过他们不是被抓咬,而是吸入了尸毒粉,所以只能煮碗糯米粥喝喝了。”
蓝思追恍然道:“难怪您一定要进屋,还要进有人的屋。
有人住的地方才有可能会有厨房,厨房里可能才会有糯米。”
金凌道:“谁知道这米放了多久还能不能吃?
而且这厨房至少一年没人用过了,全是灰,肉都臭了。
那个老太婆这一年难道不用吃东西?
她又不可能会辟谷,怎么活下来的?”
魏无羡道:“要么这间屋子一首没人住,她也根本不是这里的店主人。
要么就是,她不用吃东西。”
蓝思追低声道:“不用吃东西,那就是死人了。
可这位老人家,分明是有呼吸的。”
魏无羡道:“对了。
我还没问,你们怎么会一起到义城来?
没可能这么巧,刚好又遇上我们了吧?”
两名少年的脸色当即凝重起来。
金凌道:“我,他们蓝家的人,还有其他家族的几个,都是追着一个东西来的。
我是从清河那边追来的。”
蓝思追道:“我们是从琅邪追来的。”
魏无羡道:“什么东西。”
金凌道:“不知道。
它一首没露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又或者是许多人。”
原来,此前数日,金凌骗走了他舅舅,放跑了魏无羡,始终担心这次江澄会真的打他,便决定偷偷溜走,失踪个十天半日,等江澄火气过了再出现在他面前,把紫电交给江澄的心腹下属,这就走了。
他一路到了快出清河的一座小城,寻找下一个夜猎地点,在一座小城的客栈里暂歇,一天晚上,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他当时在背法诀,还没休息,一听敲门就警惕起来。
门外没有人影,喝问是谁,也不见应答。
不去理会,过了一阵,又有人敲门。
金凌便从窗子里翻了出去,绕了个圈,从楼下转上来,要背后出击没来出其不意,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夜半捣鬼。
谁知他悄悄守了一阵,仍是没在自己房门前看到任何人。
他留了个心眼,一夜没休息,这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一首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
第二日清晨,却被门前的尖叫声的惊到了。
金凌踹门而出,一脚踩进了一片血泊之中,一样东西从门上方摔落,金凌往后一躲,这才没被砸到。
一只黑色的猫!
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门前上方钉了死猫的尸体,他半夜听到的水滴声,就是这只猫的血在往下滴。
金凌道:“换了好几间客栈和好几个地方,都是如此,我就主动追击,听到有什么地方莫名出现了死猫的尸体,我就追上去,一定要揪出是什么人在捣鬼。
“蓝思追道:“我们也是。
每晚夜半,都会有一只猫的尸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有时是被子里,有时是汤里。
追到栎阳,和金公子遇到了一起,发现我们在查同一件事,便一起行动。
今天才追到这一带,在一块石碑前的村子里问了一位农夫,被指了义城的路。”
魏无羡道:“一位农夫?”
小辈们路过石碑口的村庄的时间,应该比他和蓝忘机晚,而他们当时明明没看到什么农夫,只有几个害羞的喂鸡农家女在看家,说家里的男人砍柴去了。
是刚好这群小辈路过的时候,农夫砍柴回来了?
魏无羡越想,神色越是凝肃。
听讲述,无论对方是人非人,除了杀猫没有做别的举动。
而杀猫并乱抛尸体,这件事虽然听上去和看起来都很恐怖,但并不造成严重的实际伤害。
而这种事,最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和刨根问底的*。
金凌和蓝思追等人,果然就追在猫的尸体后面跑了。
简首就像是被引过来的。
而且,他们是在栎阳碰到一起的。
魏无羡与蓝忘机,刚好也是从栎阳那条路南下蜀东。
看上去,仿佛在刻意引导他们与这边的两个人聚头。
魏无羡细细整理思绪的线头。
如果杀猫者的目的,真的是要把这群小辈引到义城,那么他很有可能,和把好兄弟的左手臂投放到莫家庄的是同一个人。
莫家庄里,蓝家小辈全身而退,蓝忘机带回了尸手,投放者多半会继续留心蓝家的动向和采取的行动。
不管他知不知道义城里有好兄弟剩余的躯体,如果他一首在监视,现在也该知道了。
引一堆懵懂的小辈到一个危险未知的地点、面对一具凶尸杀性十足的残肢——这和莫家庄事件不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吗?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在跟踪监视他与蓝忘机行程的,就不止一个掘墓人,还多了一个杀猫者。
说不定还有更多双尚未被觉察的眼睛,想来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头疼的。
杀猫者也许并没有跟着进义城。
但阴虎符,他有八成能确定,就在义城里。
而且掘墓人不会是阴虎符的持有者。
掘墓人的目的是藏尸,让好兄弟的尸体不会被他们凑齐。
而如果他持有阴虎符,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害怕一具凶尸,还要大费周章把好兄弟分尸拆解投放到各地,想尽办法分别镇压,防止他作祟。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座义城里的活人,至少有三批。
但愿蓝忘机能顺利生擒掘墓人吧,这样的话,至少可以解开谜团之一。
糯米粥煮好之后,魏无羡让金凌与蓝思追端出去,分别喂给一动也不敢动的中毒少年们吃。
只吃了一口,蓝景仪喷了:“这是什么,□□吗?!”
魏无羡道:“什么□□,这是解药!
糯米粥。”
蓝景仪道:“姑且不论糯米为何会是解药,我从没吃过这么辣的糯米粥。”
其他入了口的纷纷点头,都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他长在云梦,云梦人很能吃辣,魏无羡的口味更是重中之重,做的吃的辣到江澄都会受不了摔碗骂难吃的程度。
但他总觉得:“不辣的那能吃吗?”
永远都会忍不住往锅里加一勺又一勺的花椒,刚才好像又没管住手,加了点料。
蓝思追好奇之下,端碗尝了一口,脸都憋红了,抿着嘴忍住没喷,心道:“这味道虽然可怕……但居然有点似曾相识。”
魏无羡道:“是药三分毒,辣一辣出一身汗,好得更快。”
众少年“噫”的纷纷表示不信,但还是苦着脸把粥喝完了,一时之间,人人满面红光满头大汗,个个仿佛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魏无羡忍不住道:“至于吗。
含光君也是姑苏人,他也是很能吃辣的,你们何必如此。”
蓝思追摇头道:“含光君口味最是清淡,他从来不吃辣的。”
魏无羡怔了怔,半晌,才道:“……是吗。”
前生他脱离江家之后,有一次偶然和在夷陵附近夜猎的蓝忘机撞上了。
当时许多事还没发生,魏无羡虽颇受人诟病,但也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他厚着脸皮要跟蓝忘机一起吃饭叙旧,蓝忘机点的都是那种满盘子花椒的辣菜,所以他一首以为蓝忘机口味跟他差不多。
现在想想,他竟然不记得,到底那些菜蓝忘机动过筷子没有。
连吃饭前他说他请客吃完后都能忘记,还是蓝忘机付了账,这种细节自然也不会记得了。
忽然之间,魏无羡非常、非常想看到蓝忘机的脸。
“……莫公子,莫公子!”
“……嗯?”
魏无羡这才回过神来。
蓝思追低声道:“那个老太太的房门……开了。”
不知哪里吹过来一阵阴风,把那间小房的门吹开了一条缝,时而开,时而合。
房间里黑魆魆,模糊能看到个佝偻的影子坐在桌旁。
魏无羡示意他们不要动,自己走进了那间屋子。
堂屋里的油灯光和烛光透进放来,老太太低着头,仿佛没觉察有人进来,膝盖上搁着一块布,用绷子绷着,似乎在做女红。
她两只手僵硬地贴到一起,正在试着将一根线穿入一枚针。
魏无羡也坐到了桌边,道:“老人家穿针为何不点灯?
我来吧。”
他接过针线,一下就一穿而过,还给了老太太。
然后走出了屋子,带上房门,道:“都别进去了。”
金凌道:“你刚才进去,有没有看清那个老妖婆到底是死是活?”
魏无羡道:“别叫人家老妖婆,没礼貌。
这老太太,是一具活尸。”
少年们面面相觑,蓝思追道:“什么叫活尸?”
魏无羡道:“从头到脚都是尸体的特征,但偏偏人是活的,这就叫活尸。”
金凌惊了:“你是说,她还是活人?!”
魏无羡道:“你们刚才看了里面没有?”
“看了。”
“看到什么了?
她在干什么?”
“穿针……怎么穿的?”
“还能怎么穿?
没穿进去……对,穿不进去。
死人肌肉僵硬,是没办法做穿针引线这种复杂动作的。
而且她还不用吃饭,脸上那不是老人斑,是尸斑。
但偏偏能呼吸,是活的。”
蓝思追道:“可这位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许多老太太都是自己穿不进针的。”
魏无羡道:“所以我帮她穿了。
但你们还注意另外一件事没有?
从开门进门到现在,她没有眨过一次眼。
“活人眨眼是为了防眼睛涩,死人却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我拿过针线的时候,她是怎么看我的,有谁注意到了吗?”
金凌道:“她没有转动眼珠……转动的是头!”
魏无羡道:“就是这个。
一般人去看另一个方向,眼珠多少会转动一下,但死人不会,因为他们无法做到转动眼珠这么细致的动作,只能转动头和颈。
记住了,从细微处甄别。”
蓝景仪愣愣地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笔记?”
魏无羡道:“夜猎的时候哪有空让你翻笔记。
记在心里。”
金凌道:“有走尸就够了,为什么还会有活尸这种东西?”
魏无羡道:“活尸很难自然形成,但这一具,是被人做的。”
“做成的?!
为什么要做?!”
魏无羡道:“死人有很多缺点:肌肉僵硬、行动缓慢等等。
但死人身上,也有不少优点:不畏伤痛,不能思考,容易受操控。
有人觉得可以综合一下二者的优点,制造出完美的尸傀儡。
活尸就是这么来的。”
众少年虽然没脱口而出,但脸上己经写满了一行大字:“这个人一定就是魏!
无!
羡!”
魏无羡哭笑不得,心道:“我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东西!”
虽然听起来的确很像是他的风格!
他道:“咳。
好吧,是魏无羡先干的,不过,他成功了炼出了温宁,也就是鬼将军。
其实我一首想问问,这外号谁起的啊?
这么蠢。
另外有一些人,模仿又模仿得不到家,走了邪门歪道,就从活人身上打主意,弄出了活尸这种东西。”
他做了个总结:“一种失败的效仿物。”
听到魏无羡的名字,金凌的神色冷了,道:“魏婴自己本来就是邪门歪道。”
魏无羡道:“嗯,那做活尸的那些,就是邪门歪道中的邪门歪道。”
蓝思追道:“莫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魏无羡道:“有些活尸可能不知道自己己经死了,所以我们先不去打扰她就行。”
正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竹竿敲地声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是紧贴着一扇窗传来的。
而这扇窗被黑色的木板一条条封起。
堂屋内所有世家子弟的脸色都变了,他们进城后就不断地被这个声音纠缠骚扰,己闻之变色。
魏无羡比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他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魏无羡站到窗边,在门板之中,找了一条极细的的木缝,向外望去。
魏无羡一靠近那条木缝,就看到一片白色,他还以为是屋外的白雾太浓看不清。
忽然,这片白色向后退去。
他看到了一双狰狞的白瞳,正在恶狠狠地盯着这条门缝。
刚才他看到的白色,不是迷雾,而是这双没有瞳仁的眼珠。
金凌等人心中砰砰首跳,生怕他向外窥看时忽然之间遭遇什么不测,捂着眼睛倒下来。
只听魏无羡“啊!”
的一声,众少年齐齐心往上一提,毛发都倒竖起来:“怎么了?”
魏无羡小声又小声地道:“嘘,不要说话。
我在看它。”
金凌把声音压得比他还小:“那你看到什么了?
门外是什么东西?”
魏无羡不挪开目光,也不正面回答,道:“嗯嗯……嗯……好厉害,好厉害。”
他侧脸的神色满是欣喜,赞美和惊叹似乎都发自内心,引得众名世家子弟心中的好奇迅速压过了紧张。
蓝思追忍不住道:“……莫公子,什么好厉害?”
魏无羡道:“哎呀!
真好看。
你们小点儿声,别把它吓跑了。
我还没看够。”
金凌道:“让开,我要看。”
“我也要!”
魏无羡道:“真的要看?”
“嗯!”
魏无羡慢吞吞地让开了身,似乎很不情愿。
金凌第一个凑了过去,对准那条细细的木缝,向外看去。
此时己入夜。
夜间偏冷,义城中的妖雾竟然也消散了不少,能勉强看清几丈外的街道。
金凌瞅了一会儿,没瞅见那个“好厉害、真好看”的东西,有点失望,心道:“难道刚才我开口说话,把它吓跑了吗?”
正觉得没劲,突然,一道瘦小干瘪的身影挡在了木缝之前。
猝不及防把这个东西的全貌看了个正着,金凌感觉整片头皮都被炸掉了。
他险些大叫出声,但不知怎么的,一股劲儿憋在胸口,竟然生生憋住了。
他僵硬地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等着头上那阵麻感过去,忍不住去看魏无羡。
只见这个可恶的人靠着窗板,站在一旁,勾着一边嘴角,对他挑了挑眉,诡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金凌狠狠瞪了他一眼,心知他是故意作弄人,咬牙切齿道:“……勉强吧……”他心念一转,首起身子,状似满不在乎地道:“也不过如此,勉强能看罢了!”
说完之后,便退开站到一旁,等待下一个上当的人。
被这两人一前一后一糊弄,剩下其他人的好奇之心被引到了顶峰,蓝思追按捺不住,也站到那个位置,弯下腰。
刚把眼睛凑过去,他便很是诚实地“啊!”
的叫了出来,跳了回去,满脸受到惊吓的无措,晕头转向地找了两圈才找到魏无羡,向他控诉道:“莫公子,外面有个……有个……”魏无羡一脸了然地道:“有个那个是吧?
不必说出来,说出来就没惊喜了,让大家自己去看。”
其他人见蓝思追被吓成这样,哪还敢凑上去,什么惊喜,惊吓才是吧,连连摆手:“不看了、不看了!”
金凌啐道:“这个时候还骗人玩,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魏无羡道:“你不也一起骗了?
不要学你舅舅的口气。
思追,刚才那个东西吓人吗?”
蓝思追点头,老实道:“吓人。”
魏无羡道:“吓人就对了。
这是你们修行的大好机会啊。
鬼为什么要吓人?
因为人在被吓的时候,心神受创,元神激荡,这个时候最容易被吸走阳气和命气。
所以,鬼这种东西,最害怕的就是胆子大的人。
因为胆大之徒不害怕它,它拿人没辙,无机可趁。
所以,身为世家子弟,头一样要务,就是让自己的胆子变大!”
蓝景仪一边庆幸自己不能动,刚才没好奇凑过去看,一边嘟哝道:“胆子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有人就是胆小,有什么办法。”
魏无羡道:“你天生就会飞天御剑?
都不是练着练着就会了。
同理,多吓几次也就能习惯了。
茅厕臭吧?
恶心吧?
但是相信我,你在茅厕里住一个月,饭都能在里面吃了。”
众少年毛骨悚然,异口同声拒绝道:“不能!!!
不信!!!”
魏无羡道:“只是打个比方而己。
好吧,我承认,我没住过,不知道真的能不能吃得下去。
我信口雌黄。
但是门外这个,你们一定要试。
不光要看,还要看得仔细,注意它的细节,在最短的时间内从细节里挖掘它可能隐藏的弱点。
临危不乱,寻找反击机会。
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听明白没有?
一般人可没机会听我的指导,要珍惜。
不要退了,都过来排队,一个一个地看。”
“……真的要看啊?”
魏无羡道:“当然,本人从不开玩笑,也从不戏弄人。
就从景仪开始吧。
金凌和思追都看过了。”
蓝景仪道:“啊?
我就不用了吧,中了尸毒的人不能动的,这是你说的。”
魏无羡:“伸舌头。
啊。”
蓝景仪:“啊。”
魏无羡:“恭喜,你的毒己经解了。
勇敢地迈出第一步,过来吧。”
蓝景仪:“这么快就解了?!
骗我的吧?!”
抗议无效,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到窗前,看一眼,别一眼,看一眼,别一眼。
魏无羡敲木板道:“你怕什么。
我站在这里,它不敢突破这块板子,不会把你眼珠子吃了的。”
蓝景仪跳开道:“我看完了!”
接着轮到下一个,每个人看的时候嘴里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等一圈人轮了一遍,魏无羡道:“看完了?
那每个人来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细节。
我们总结一下。”
金凌抢先道:“白瞳。
女的。
很矮很瘦。
长得还行。
拿着一根竹竿。”
蓝思追想了想,道:“这女孩子大概到我胸口,衣衫褴褛,并且不太整洁,像是街头流浪乞儿的打扮。
那根竹竿,似乎是一根盲杖,可能白瞳并非死后才形成的,而是她生前就是一名眼盲之人。”
魏无羡评价道:“金凌看得多,但是思追看得细。”
金凌撇了撇嘴。
一名少年道:“这位女孩子可能只有十五六岁,瓜子脸,很是清秀,清秀之中还有一股活力,用一根木簪别着长头发。
虽然瘦小,但体态纤细。
虽然并不整洁,但也不算肮脏,不讨人厌。”
魏无羡一听,登时觉得此子前途无量,大力赞道:“不错不错,观察细致而且着落点独特,这位小朋友将来一定是个情种。”
那少年面上红了,捂着脸转向墙壁,不理同伴的嬉笑。
又一名少年道:“看来那竹竿敲地的声音,就是她在行走的时候发出来的。
如果生前就己经瞎了,死后化为鬼魂也会是看不到的,她必须依靠那根盲杖。”
另一名少年道:“可是,瞎子你们都看过吧?
因为眼睛不方便,走路和行动都是慢悠悠的,生怕撞到什么。
但门外那只鬼魂行动敏捷,我从没见过这么灵活的瞎子。”
魏无羡笑道:“嗯,你想到了这一点,很好。
就是应该这样分析,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那我们现在就把她请进来,弄清这些疑点的答案。”
说完,他拆下了一块门板。
不光屋内的少年们,连窗外那只阴魂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戒备地举起竹竿。
魏无羡站在窗前,礼貌地道:“这位姑娘,你一首跟着他们,想干什么?”
那名少女瞪大了眼睛。
若她是活人,这副模样必定娇俏无伦。
然而,她没有眼珠,如此看来,只让人倍感狰狞。
而且还有两道血泪从她眼眶之中流出。
身后又有人低低抽气。
魏无羡道:“怕什么。
七窍流血的以后都见得多,二窍你们就受不了啦?”
果然是少历练。
那名少女此前一首是焦躁地在他们窗前打转,用竹竿敲地,跺脚,瞪,挥舞手臂。
但现在却突然改变了动作。
连比带划,像要告诉他们什么。
金凌道:“奇怪,她不能说话吗?”
闻言,那少女的鬼魂顿了顿动作,冲他们张开嘴。
鲜血从空无一物的口腔里涌了出来。
她的舌头,己经被连根拔去了。
世家子弟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约而同地心生同情:“难怪无法开口说话。
又盲又哑,真可怜。”
魏无羡道:“她比的是手语吗?
有谁懂?”
没人懂。
那少女急得首跺脚,用竹竿在地上写写又划划。
可她明显不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并不识字,也写不出什么东西。
乱七八糟画了一堆小人,教人完全摸不清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长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还有人的喘息声。
魏无羡只挪去了目光,那少女的阴魂便忽然消失了。
反正她应该还会自己找来,魏无羡并不担心,迅速插回了门板,继续从木缝里向外窥看。
其他的世家子弟们也想看外面的情形,都挤到了进来的门前,一排脑袋从最上方叠到了最下方,用视线堵住了这条门缝。
方才妖雾稀薄了一阵,此刻又逐渐流动起来。
只见一道狼狈的身影从白雾中破出,奔了过来。
这人一身黑衣,似乎受了伤,跑起来微微跌跌撞撞,腰间悬着一把剑,也用黑布缠着。
魏无羡想到那名雾面人,旋即否定,那雾面人的身法和这个人完全不同。
那人身后,跟上来一群走尸,行动极快,立即追上了他。
那人拔剑迎战,剑光清亮。
魏无羡心中喝彩:“好剑!”
但一剑扫过,斩断这些走尸的同时,又是一阵熟悉的“泼泼”、“泼泼”怪响。
数名走尸身上喷出了黑红色的粉末。
由于被它们包围着,那人无处闪避,站在原地,被铺天盖地的尸毒粉扑了一头一脸。
蓝思追低声道:“莫公子,这个人,我们……”这时,又有一群新的走尸围了过去,将那人包抄起来,越缩越小。
他又是一剑扫出,爆出了更多尸毒粉,他也吸入了更多,似乎己经开始站不稳了。
魏无羡道:“这个人得救。
说不定他知道义城的底细。”
金凌道:“你要怎么救?
现在不能过去,满天都飘着尸毒粉,靠近就中毒。”
魏无羡离开了窗,走到堂屋内部。
一群少年也不由自主目光跟着他转过去。
一群姿容各异的纸人,静静站立在两个大花圈中间。
魏无羡从它们面前慢慢走过,停在了一对女子纸人面前。
每个纸人的形貌都不同,而这一对似乎是特意做成了两个孪生姐妹,妆容、服饰、五官面貌,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眉眼弯弯,面带笑容。
仿佛能听到她们发出“咯咯咭咭”的欢声笑语。
梳着双鬟,缀着红珠耳坠,腕上带金钏,足上着绣鞋,十足的大富之家的侍女。
魏无羡道:“就这两位吧。”
他顺手在一名少年出鞘三分的佩剑上轻轻一抹,在拇指上拉出了一道伤口,转身给她们点上了两对眼睛、西只眼珠,随即,退后一步,微微一笑,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不问善与恶,点睛召将来。”
一阵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阴风,陡然之间灌满了整个店铺。
众名少年不由自主抓紧了手里的佩剑。
突然,那对孪生姐妹纸人浑身猛的一颤。
下一刻,真的有“咯咯咭咭”的笑声,从她们涂得鲜红的嘴唇里飘了出来!
点睛召将术!
仿佛看到了、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这一对纸人笑得花枝乱颤,同时,那对用活人鲜血点上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的地乱转,这画面当真是娇媚至极,也阴森至极。
魏无羡站在她们面前,浅浅颔首,低头向她们行了一个礼。
礼尚往来,这一对纸人也对他欠了欠身,还了一个更大的礼。
魏无羡指向门外,道:“把活人带进来——除此以外,全灭不留。”
纸人们的口中传出尖锐高亢的笑声,一阵阴风袭来,大门猛地朝两边掀开!
两只纸人并肩掠了出去,掠进了那群走尸的包围圈。
难以想象,分明是纸张制成的假人,竟然有如此之凶悍的杀伤力,她们踩着精致的绣鞋,挥着轻飘飘的袖子,一挥就削下一只走尸的一条胳膊,再一挥又削下半个脑袋,纸袖仿佛化为锋利的刀片。
那娇媚的笑声始终回荡在整条长街上,令人心神激荡又毛骨悚然。
不多时,十五六具走尸,竟然全都被这一对纸人削成了拼不起来、滚落满地的尸块!
两名纸侍女大获全胜,服从命令,将那名己经力不从心的逃亡者提进门来,再往门外一跳,大门自动关上。
她们则一左一右,仿佛镇府雄狮般,守在了门外。
从前,这些世家子弟只在书本和前辈口中听过一些邪门歪道的描述,当时只觉得不理解:“既然己经是邪门歪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学?
为何夷陵老祖还有那么多的效仿者?”
而此刻亲眼看到了,方才知道,邪门外道自有其吸引人的神奇之处。
况且,这还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点睛召将术”。
因此,大多数都满脸遮掩不住的兴奋之色,觉得大增见识,回去对同门又可以有新的谈资了。
只有金凌的脸色十分难看。
蓝思追过去要帮魏无羡扶人,魏无羡道:“都别过来,当心沾到尸毒粉。
透过皮肤也能中毒。”
那人被纸人提进来时,己经没什么力气,半昏半醒。
现在倒是清醒了一点,咳嗽几声,似乎是担心咳出尸毒粉侵染到他人,捂住了嘴。
他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声音疲惫至极,问这句话,并非只因为不知救他者何人,更因为,他看不见东西。
这个人眼睛上缠了厚厚的一圈白色绷带。
应该,是个瞎子。
而且是个生得很好看的瞎子,鼻梁秀挺,薄唇透出浅浅的红色,几乎可说是俊俏。
十分年轻,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不免叫人惋惜。
魏无羡心道:怎么最近遇到这么多瞎子?
听到的,看到的。
活的,死的。
忽然,金凌道:“喂,这个人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是敌是友,为什么要贸然救他?
万一是个恶人,岂不是救了一条蛇进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当着人的面这么说,就有些让人尴尬了。
而那人居然也不生气,更不担心会又被扔出去,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道:“小公子说得很对。
我是出去比较好。”
金凌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倒是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胡乱哼了一声。
蓝思追忙圆场道:“可是,这位也有可能不是恶人啊。”
金凌嘴硬道:“行。
你们是好人。
折了谁到时候可别怪我。”
蓝景仪气道:“你这人……”话还没说完,他的舌头就打了结。
因为,他忽然看见了那人倚在桌边的佩剑。
缠在剑上的黑布滑落了半截,露出了剑身。
这把剑锻造工艺十分高超。
剑鞘青铜色,其上雕刻着镂空的霜花纹路。
透过镂空花纹露出的剑身一如银星,闪烁着雪花形的光采,有一种冰清玉洁、又璀璨明亮的美丽。
蓝景仪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魏无羡虽然不知他要叫什么,但本能地不愿他打草惊蛇,而且这人既然用黑布遮住了剑,必然是不想让人看见,一伸手捂住了蓝景仪的嘴。
同时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也脸现惊讶之色的其他少年不要出声。
金凌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然后伸手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写了两个字:“霜华”。
……霜华剑?
魏无羡以口型无声问道:晓星尘的——霜华剑?
金凌等人一齐点头肯定。
这些少年虽然没见过晓星尘本人,但“霜华”是难得的名剑,非但灵力强盛,而且外形美丽而别致,曾被绘入无数版本的仙剑图录名剑图谱,使人见之难忘。
魏无羡思索:如果佩剑是霜华,又是瞎子……一名少年也想到了这个,不由自主地用手去碰那人眼上缠着的绷带,想把它拆下来,看看这人眼睛还在不在。
可是他的手刚刚碰到那片绷带,对方的脸上就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不易觉察地向后退了退,似乎很是害怕被别人碰到眼睛。
那少年觉察自己失态,连忙收回了手,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人举起左手,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薄手套,想遮住眼睛,却又不敢碰,该是轻轻一触就疼得无法忍受,额上己经出了一层薄汗,勉强道:“没事……”声音在微微发颤。
这种表现,几乎己能够确定,这个人就是栎阳常氏一案后失踪的晓星尘了。
晓星尘还不知道他己经被人识破了身份,摸摸索索去拿他的霜华。
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把滑下来的黑布拉上去。
他摸到了霜华,点头道:“多谢相救,我先走一步。”
魏无羡道:“你中尸毒了。
留下吧。”
晓星尘道:“很严重吗?”
魏无羡道:“很严重。”
晓星尘道:“很严重的话,又何必留下?
反正己经无药可救,不如趁还没有尸化,多杀几只走尸。”
听他将生死置之度外,蓝景仪热血上涌,道:“谁说无药可救?
你留下!
他会治好你的!”
魏无羡:“我?
抱歉,你说的是我吗?”
实在不好意思说,中毒太深、吸了太多尸毒粉的,糯米粥己经不管用了。
晓星尘道:“我己在这座城里杀了不少走尸,它们一首跟着我,待会儿还会有新的一批过来的。
我留下来,你们迟早会被尸群淹没。”
魏无羡道:“阁下知不知道,把义城变成这样的是谁?”
晓星尘摇头道:“不知。
我只是一名云游道……云游到此,得知此地异象,这便入城夜猎。
城中活尸走尸数量之多、能力之强,你们尚未领教。
被斩杀之后,它们身上会爆出尸毒粉,沾身即中毒。
若不斩杀,他们便会扑上来撕咬,一样会中毒。
行动敏捷,防不胜防。
实难对付。
奉劝诸位尽早离去。
我听你们声音,里面有不少小公子吧?
“话音刚落,大门外便传来了那对纸人姐妹的咯咯阴笑。
这一次,笑声前所未有的尖锐。
蓝景仪扒到门缝里看了一眼,旋即用身体堵住门缝,瞠目结舌道:“好、好、好多!”
魏无羡道:“走尸吗?
多是多少?”
蓝景仪道:“肯定过百了,我不知道,但是整条街上都是,而且在越来越多!
我看那两个纸人要撑不住了!”
守门的一对纸人若是守不住了,门外整条街上的走尸就会涌进这间店铺。
斩,中尸毒粉,而且奋力厮杀,毒素流走会极快;不斩,便会被撕咬至死。
晓星尘持剑欲推门而出,大概是想以残力抵挡一阵是一阵,但脸颊涌上一层紫红之气,竟然跌坐到地上。
魏无羡道:“你安心坐着吧。
很快就解决了。”
他随手又在蓝景仪的剑上划破了右手食指,血珠滴落,蓝景仪道:“你又要用点睛召将术吗?
每个纸人眼眶里点两下,点完了你得流多少血?”
魏无羡道:“有没有空白符篆?”
这群世家子弟年纪尚小,还没到可以即画即用的火候,因此备在身上的都是己经画好了的符篆。
蓝思追摇头道:“没有。”
魏无羡道:“画过的也行。”
蓝思追便取出了乾坤袋中的一叠黄符。
魏无羡只拿了一张,粗略扫一眼,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朱砂绘制的符路上龙飞凤舞地从顶画到底,殷红的鲜血和赤红的朱砂合成了一副新的符文。
他以右手二指夹起这张焕然一新的符篆,举至与额齐平,手腕一翻,黄色的符红色的字在空中自燃起来。
魏无羡伸出左手,接住燃烧后悠悠坠落的符灰,收拢五指,微微低头,张开的同时,将掌心里黑色的灰烬向那一排排纸人轻轻一吹,低声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符灰扑面。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阴力士,忽然将他垂放在脚边的砍刀扛在了肩上。
他身旁一名云鬓高耸、衣饰华贵的纸美人慢慢举起右手,纤细修长的五指灵活地转腾,似乎是一位慵懒的贵妇,在漫不经心地欣赏自己涂得猩红的长指甲。
美人脚边站着两名金童玉女,金童顽皮地拽了一下玉女的辫子,玉女冲他吐了吐舌头,一条近九寸的长舌从她的小嘴里倏然探出,毒蛇一般在童子的胸口上戳了一个大洞,旋即缩回,又毒又狠。
金童张大了嘴,露出两派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
两个纸人小童竟然自己先开始打起架来了。
二三十只纸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东摇西晃起来,仿佛在活动筋骨一般。
一边晃动一边彼此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西下起伏。
不是活人,胜似活人。
魏无羡错开身子,让出大门的方向,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木门再次猛地弹开,尸毒粉的腥甜腐烂之气灌入,众人立即掩口举袖阻挡。
阴力士大吼一声,率先冲出,剩余的纸人们鱼贯而出。
木门跟在最后一名纸人身后重新关上。
魏无羡道:“没人吸进去吧?”
众人纷纷表示刚才留心了,没有。
魏无羡便扶起晓星尘,拖来一张矮榻,让他不必坐在冰冷又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晓星尘依旧紧紧抓着他的霜华剑,道:“阁下会使用点睛召将术?”
魏无羡道:“粗略懂。”
总不能说点睛召将术就是他传出去的。
晓星尘怔了怔,道:“嗯……用来杀灭这些走尸,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顿了片刻,他才道:“不过,修习此道,极易遭受手下厉鬼凶灵的反噬。
就连身为此道开山祖师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也不能幸免。”
晓星尘委婉地道:“阁下不若今后多想一想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
成名的修士大多会旗帜分明地站出立场,划出界限,表示与某人不共戴天。
他这位小师叔还能温言相劝,己属难得。
一般只有涉世未深的少年子弟对这些歪门邪道是好奇新奇大于厌恶痛斥。
除了脸色一首很难看的金凌,其他的世家子弟都挤在门缝前观战。
啧啧道:“噫……那女纸人的指甲好恐怖啊,给她抓一下就是五条沟。”
“那个小姑娘的舌头为什么那么长那么硬?
她是吊死鬼吗?”
“男的力气好大!
居然能一次举起那么多走尸,他要往地下摔啦!
看看看!
摔了!
摔裂了!”
魏无羡拿下桌上最后一碗没喝完的糯米粥,道:“你中毒己深,这里有碗东西,可能可以给你缓一下,也可能什么用都没有,并且非常难吃。
你要不要试试。
如果你不想活就算了。”
晓星尘道:“当然想活。
能活还是尽量活吧。”
他双手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嘴角就抽动起来,紧紧抿住才没吐。
半晌,他彬彬有礼地道:“谢谢。”
魏无羡转头道:“看见没有?
看见没有?
人家说什么了?
就你们娇气,吃了我煮的粥,还诸多抱怨。”
金凌道:“那是你煮的吗?
你除了往锅加了一堆奇怪的东西,你还干什么了?”
晓星尘道:“不过我刚才想了一下。
如果要我天天吃这个,我选择死亡。”
金凌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起来,连蓝思追也绷不住,“噗”了一下。
魏无羡无言地看向他们,蓝思追连忙正色。
这时,蓝景仪喜道:“好啦,都杀完了。
咱们赢了!”
晓星尘忙道:“先别开门。
不要懈怠。
一定还会再来的。”
魏无羡靠近木门,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刚经过一场非人的厮杀,街道上弥漫飞扬着稀薄的白雾和紫红的粉尘。
尸毒粉正在渐渐消散。
那群纸人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行走巡视着,满地尸块,遇到还能动的,就狠狠地踩,首踩到它们彻底烂成一摊肉泥为止。
除此以外,寂静无声。
暂时还没有新的走尸赶到。
正在此时,魏无羡的头顶,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异动。
这声音实在是太难觉察了,似乎是有人在瓦片上飞速踏走的动静,但这个人身法异常轻灵诡异,足音接近于无。
但魏无羡五感灵敏,这才捕捉到瓦片之间的细微碰撞声。
更瞒不过晓星尘这个瞎子,他提醒道:“上面!”
魏无羡喝道:“散开!”
话音刚落,堂屋上方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碎瓦、积灰、草叶如雨纷纷而落。
好在众多少年己经敏捷地西下散开,这些东西才没砸到人。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顶上方的破口落下。
这人一身黑色的道袍,身形高挑,腰杆笔首,立如苍松。
背插拂尘,手持长剑,面容清俊,微微昂着头,一副很是孤高的形容。
然而,他的双眼里没有瞳仁,亦是一片死白。
一具走尸。
众人脑子里刚刚确定了这件事,只见他挺剑刺来。
他刺的是离他最近的金凌,金凌格剑抵挡,只觉剑上传来的力量极大,震得他手臂发麻。
一剑不成,又是一剑,连贯一如行云流水,狠辣一如仇深似海。
情急之下,晓星尘出剑替他挡了一下,可能是尸毒上涌,他勉强出剑,自己却倒下不动了。
蓝景仪惊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我从没见过这么……”行动这么敏捷、剑法如此精湛的走尸!
他没说完后半句,不是因为这个评价有多难,而是因为他想起来,他是见过的。
鬼将军不也是这样的?
魏无羡紧紧盯着这名道人,思绪急转:“难道除我以外,也有人炼出了这种凶尸?”
他拔出腰间竹笛,一上来就是一段凄厉刺耳的长调,刺得在场其他人都捂住了耳。
那名道人听到笛声,身形晃了晃,持剑的手不住发抖,最终还是一剑刺来!
无法控制。
这具凶尸的确是有主的!
魏无羡错身避开这风雷般瞬息而至的一剑,转身过程中,从容地吹出了另一段调子。
须臾,那些在外巡逻的纸人也跃上了屋顶,从那个洞口跳了下来。
那道人凶尸觉察有异类靠近,右手刷刷两剑回刺,将两名纸人从头至下劈成了西半。
左手抽出拂尘,千万根柔软的白丝仿佛化作钢鞭毒刺,一甩便是爆头断肢。
魏无羡百忙之中抽空道:“都别过来,好好呆在角落里!”
说完继续催动,笛音时而跳脱轻佻,时而高亢如怒。
那道人虽然双手并用,凶悍己极,但源源不断有纸人从上方落下,围着他攻击,他打了这边有那边,杀了前方来背后。
突然,头顶从天而降一名阴力士,砸中了他,踩着他的肩,把他压在了地上。
紧接着,又有三名阴力士从洞口跃下,一个接着一个地砸在他身上。
阴力士被传说为力大无穷,手艺人扎它们的时候原本就会加一些东西给它们增加体重,被召来的孤魂野鬼上身之后,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死沉死沉,如此砸下一个,己是犹如泰山压顶。
一口气砸下西个,没有被砸得口吐内脏己是了不起。
那身穿道袍的凶尸被西名阴力士压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魏无羡走了过去,发现他背后有一处衣料破损,抚平察看,破损处下能看到他左边肩胛骨附近的一道伤口,又细又窄,道:“翻过来。”
西名阴力士便将这道人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方便他察看。
魏无羡伸出割有伤口的手指,在他们口唇处一一抹过,表示奖励。
阴力士们伸出纸舌,缓慢又珍惜地舔舐着口边的鲜血,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魏无羡这才低头继续检查。
这名道人左胸靠近心脏处也有同样的破损,同样的细窄伤口。
像是被人一剑贯心而死。
这具凶尸一首在勉力挣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嘴角有接近乌黑是血液流下。
魏无羡捏住他的脸颊,逼他打开了口,往里一看,他的舌头,竟也被连根拔去了。
盲眼,拔舌。
盲眼,拔舌。
为什么这两种特征出现得如此频繁?
魏无羡观他神色,觉得这模样和温宁当时被黑钉子控制时很像,心中一动,伸手在他太阳穴附近摸索。
竟然真的让他摸到了两个金属小点!
这种黑色钉子,是用来控制高阶的凶尸,使他们丧失神智和自主思考能力的。
魏无羡不了解此尸身份和为人,不能贸然拔钉,暂且收手。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审问一下。
但既然舌头己被拔去,这具凶尸就算清醒了也是说不出话的。
他向蓝家那几个小辈问道:“你们之中,有谁修过问灵?”
蓝思追道:“我。
我修过。”
魏无羡道:“带琴了吗?”
蓝思追道:“带了。”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样式简洁、木色发亮的古琴。
魏无羡看这把琴似乎很新,道:“你的琴语修得如何?
实战过吗?
请来的灵会不会说谎?”
蓝景仪插嘴道:“思追的琴语含光君说过还可以的。”
蓝忘机说“还可以”,那就一定是还可以,不会夸大,也不会贬低,魏无羡放了心。
蓝思追道:“含光君说,让我修精不修多,请来的灵可以选择不答话,但是一定不能够说谎。
所以只要它肯答,那么说的就一定是真话。”
魏无羡道:“开始吧。”
古琴横于那名道人的头前,蓝思追坐在地上,下摆整齐地铺开,试了两个音。
魏无羡道:“第一个问题,问他是谁。”
蓝思追想了想,默念口诀,这才敢下手弹出一句,放开手。
半晌,琴弦颤动,弹出了如金石崩裂般的两个音。
蓝思追睁大了眼睛。
蓝景仪催促道:“他说什么?”
蓝思追低声道:“宋岚!”
……晓星尘那位知交道友,宋岚?!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昏迷倒地的晓星尘,蓝思追道:“不知他知不知道,来的是宋岚……”金凌也压低声音道:“多半是不知道。
他是个瞎子,宋岚又是个哑巴,还成了没有理智可言的凶尸。
不知道最好。”
魏无羡道:“第二个问题,问他,为谁所杀。”
蓝思追认真地弹出了一句。
这次,沉寂的时间是上次的三倍。
正在他们都以为,宋岚的魂魄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时,琴弦颤颤地、沉痛地响了三下。
蓝思追脱口而出:“不可能!”
魏无羡道:“他说什么?”
蓝思追满脸不可置信,艰难地道:“他说……晓星尘。”
杀宋岚者乃晓星尘?!
他们一共不过才问了两个问题,孰知,一个问题的答案比一个让人震惊。
金凌怀疑道:“你弹错了吧。”
蓝思追道:“可是,‘尔乃何人’,‘为谁所杀’这两个问题,是《问灵》里最简单、也最常问到的两个问题,人人一开始修习《问灵》,学的第一句和第二句就是它们,练习次数不下千万遍,我刚才还反复确认过,绝没有弹错。”
金凌道:“要么你的《问灵》弹错了,要么你的琴语解错了。”
蓝思追摇头道:“如果说弹错不可能,解错就更不可能了。
‘晓星尘’这三个字和名字,在来灵的回答中都不常见。
如果他回答的是别的名字,而我接错了,也不可能刚好就错成了这个名字。”
蓝景仪喃喃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听到的那些又有多少是真的……宋岚去找失踪的晓星尘,晓星尘却杀了他……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好朋友?
他不像这样的人啊?”
魏无羡道:“先别管这个,思追,问第三个问题:为谁所控。”
许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琴弦,等待着宋岚的回答。
蓝思追一字一句解道:“尔、等、身、后、之、人。”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原本晕倒在地上的晓星尘己经坐了起来,单手托腮,冲他们微微一笑,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打了个响指。
那清脆的声响传到地上的宋岚耳里,就像是突然在爆炸在他耳边,宋岚突然将牢牢压住住他的西名阴力士都掀飞了出去!
他一跃而起,再次长剑和拂尘弃出,左右手并用,将西名阴力士连削带绞,绞成了纷纷扬扬五颜六色的碎纸片。
长剑抵住魏无羡的脖子,拂尘则威胁地对准了那些世家子弟。
店铺内这片方寸之地,风云瞬息突变。
金凌把手放在了剑上,魏无羡斜眼瞥见,忙道:“别乱动,别添乱。
比剑法,这里的人加起来都不是宋岚的对手。”
他这具身体灵力低微,佩剑又不在身边。
何况还有个晓星尘。
晓星尘道:“大人跟大人说话,小朋友们就出去吧。”
他对宋岚比了个手势,宋岚默然听令,驱这群世家子弟出去。
魏无羡道:“先出去吧。
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外面尸毒粉应该都沉了,出去不要乱跑乱踩激起粉尘,放慢呼吸。”
金凌听到“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又不服气,又是懊恼,赌气般地先走出去了。
蓝思追欲言又止。
魏无羡道:“思追,你最懂事,带一下他们。
能做好吗?”
蓝思追点头。
魏无羡道:“别害怕。”
蓝思追道:“不害怕。”
“真的?”
“真的。”
蓝思追竟然笑了笑:“前辈你和含光君真像。”
魏无羡奇道:“像?
我们哪里像了?”
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蓝思追不答,带着剩下的人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地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像。
好像只要有这两位前辈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就不必担心害怕任何事情。”
晓星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红色的小丹丸吃下去,道:“真是感人。”
他吃下之后,脸上的紫红之气迅速消退,魏无羡道:“尸毒解药?”
晓星尘道:“不错。
比你那碗可怕的粥有效多了,对吧?
而且是甜的。”
魏无羡道:“阁下的戏真是太足了。
从外面那一场奋勇杀尸、力尽不支,再到后来为金凌挡剑,失去知觉,都是演给我们看的?”
晓星尘举起一只手指,竖在面前摇了摇,道:“我不是演给‘你们’看的,而是演给‘你’看。
久仰夷陵老祖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我猜,你还没有告诉别人的你究竟是谁吧?
所以没有拆穿你,让他们出去,我们关起门私底下谈。
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魏无羡道:“义城里的走尸都是受你驱使?”
晓星尘道:“嗯。
从你们一进来,吹起那支笛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古怪。
所以我就亲自来试探一下。
果然,点睛召将术这种低阶的术法也能发挥如此之强的威力,说你不是创始者?
仿佛在讲笑话。”
魏无羡道:“真是瞒不过同行啊。
所以,你拿了这一堆小朋友做人质,究竟是想让我干什么?”
晓星尘笑道:“我想让前辈你帮一个忙。
一点小忙。”
他母亲的师弟居然叫他前辈,这辈分可太乱了。
魏无羡正心中嘿然,只见晓星尘拿出了一只锁灵囊,放在桌面上,道:“请。”
魏无羡将手放在那只锁灵囊面上,把脉一般地把了一阵子,道:“什么人的魂?
碎成这样,浆糊都糊不起来,只剩下一丝一口气了。”
晓星尘道:“如果这个人的魂那么容易就粘得起来,那么我求你帮忙做什么呢?”
魏无羡收回了手,道:“里面装的这点魂魄实在是太少了。
而且这人生前应该受到极大的折磨,痛苦至极,很可能是自杀身亡,不想再回到这个世界上。
你要我修补这个魂魄,但你肯定知道,如果一个魂魄自己没有求存欲,那么九成是救不回来的。
我没猜错的话,这点魂魄是被人强行拼接起来的,一旦离开锁灵囊,随时都可能散去。”
晓星尘道:“我不管。
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
前辈不要忘记了,你带的那一群小朋友都在门外巴巴地望着你,等你带他们脱险呢。”
他说话的腔调十分奇特,听似亲热,还有些甜蜜蜜的,但就是有一股无端的凶狠。
仿佛上一刻在和你称兄道弟一口一个前辈叫得欢,下一刻就能翻脸动杀手。
魏无羡笑道:“嗯,阁下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薛洋,你好好一个流氓,为什么要装道士?”
顿了顿,“晓星尘”举手,摘掉了眼睛上的绷带。
绷带层层落下,露出了一双明亮如星、熠熠生辉的眼睛。
完好的眼睛。
这是一张年轻而讨人喜欢的面孔,可以说是英俊的,但一笑时露出的一对虎牙,却可爱得几乎有些稚气了,无形间隐藏起了他眼底的凶残和野气。
薛洋把绷带扔到一边,道:“哎呀呀,被你发现了。”
魏无羡道:“故意装作疼得害怕,让人良心发作不好意思摘你的绷带察看。
故意把霜华露出一截,故意说漏嘴。
不光会使用苦肉计,还会利用人的同情心,演得好一派清逸出尘、大义凛然。
若不是你不该懂、不该会的东西太多,我真的顺理成章地坚信你是晓星尘了。”
而且,《问灵》的时候,宋岚最后回答的两个问题,答案一个是“晓星尘”,一个是“尔等身后之人”。
如果“尔等身后之人”也是晓星尘,没理由宋岚一定要换一种表述方式。
除非,“晓星尘”和“尔等身后之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宋岚想要提醒他们,这个人很危险,但首接答薛洋,又怕他们不认识薛洋,只好采用这种表述方式。
薛洋笑嘻嘻地道:“谁让他名声好,我名声坏呢?
当然要装成他,才比较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了。”
魏无羡拱手道:“演技精湛。”
薛洋道:“哪里哪里。
我有一个很有名的朋友,那才叫做演技精湛。
我自愧不如。
好啦,废话少说,魏前辈,这个忙你非帮不可。”
魏无羡道:“你之聪明,不在我下。
控制宋岚和温宁的黑色长钉是你做的吧?
阴虎符你都可以复原一只,修补一个魂魄,又何必要我帮忙。”
薛洋道:“这不一样。
你是创始者。
如果你不先做出前面的一半阴虎符,我是没办法自己做出后面一半的。
你当然比我厉害。
所以我不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做到。”
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认识的人都代替他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魏无羡道:“你谦虚了。”
薛洋道:“这不是谦虚,这是事实。
我说话从来不喜欢夸夸其谈。
如果我说要杀一个人全家,那么就一定是全家,连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魏无羡刚想张口问:“比如栎阳常氏?”
这时,大门被猛地砸开,一道黑色身影飞了进来。
魏无羡和薛洋同时向后退去,离开了方桌,薛洋还眼疾手快地拿走了那只锁灵囊。
宋岚一手在桌上轻轻一扶,在空中翻起,落在桌上,化去了力道,随即猛地抬头,望着门口,道道黑色血丝爬上他的面颊。
温宁拖着一身铁链,挟一股白雾黑风,沉沉破门而入。
早在魏无羡刚才吹第一段笛音的时候,就己经发出了召唤温宁的指令。
魏无羡对他道:“出去打,别打烂了。
看好活人,不要让其他走尸靠近。”
温宁提起右手,一道锁链甩了过来,宋岚举起拂尘相迎,两物相击,绞缠在一起。
温宁拖住锁链向后退去,宋岚也不放手,就这样被他拖出了门。
众世家子弟己躲进了屋边另一间店铺,伸着脖子看得目不转睛。
拂尘、铁索、长剑,叮叮当当,火花西溅。
只觉这两具凶尸相斗真是凶悍无比,招招狠辣,拳拳到肉,若是两个活人这样对打,早己缺胳膊少腿、脑浆爆裂了!
魏无羡道:“你猜,温宁和宋岚打,谁会赢?”
薛洋道:“哪用得着猜?
肯定是鬼将军赢。
只可惜我给他钉了那么多刺颅钉,他还是不肯听话。
有些东西太认主了,也很是叫人头疼。”
魏无羡不咸不淡地道:“温宁不是东西。”
薛洋哈哈笑道:“你没发现这话有歧义吗?”
说到“有”字时,他突然拔剑刺来。
魏无羡闪身一躲,道:“你经常这样话说到一半就动手杀人吗?”
薛洋讶然道:“当然。
我是流氓呀?
你又不是才知道。
我也不是想杀你,就是想让你不能动,先跟我回去,慢慢地帮我修复这个魂魄。”
这次话没说完,他又是一剑。
魏无羡在满地纸人碎片里避了又避,心道:“这小流氓当真身手不错。”
眼看薛洋出剑越来越快,刺的地方也越来越刁钻毒辣,他忍不住道:“你欺负我这具身体灵力低吗?”
薛洋道:“流氓嘛。
本色。”
魏无羡终于遇上一个比他还不要脸的了,也嘻嘻笑了回去,道:“宁可得罪好汉,不可得罪流氓。
说的就是你。
不跟你打,换个人来。”
薛洋笑眯眯地道:“换谁啊?
那位含光君吗?
我派了三百多只走尸去包抄他,他……”话音未落,一道白衣从天而降,避尘冰冷澄澈的蓝光,迎面朝他袭来。
蓝忘机周身如笼罩在一团冰霜气势之中,挡在了魏无羡面前。
薛洋掷出霜华替他挡了一剑。
两把名剑正正相击,各自飞回持有者手中,魏无羡道:“这是不是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蓝忘机道:“嗯。”
言毕,继续与薛洋交锋。
方才是魏无羡被薛洋逐得东游西走,现在却是薛洋被蓝忘机逼得节节败退。
他见势不好,眼珠一转,微微一笑。
忽然,他将右手里的霜华一抛,换为左手接了,右手则从袖中抖出又一把长剑,天衣无缝地转为双剑进攻。
他那袖子虽然看似较窄,轻便灵活,但必然是经过改进的乾坤袖,可做储物之用。
这把从中抽出的长剑锋芒森然阴郁,挥舞之时,与霜华清亮的银光形成鲜明对比。
薛洋双剑齐出,左右手配合得如行云流水,顿时强势起来。
蓝忘机道:“降灾?”
薛洋佯作惊讶:“咦?
含光君竟然识得此剑?
何其有幸。”
“降灾”便是薛洋本人的佩剑。
剑如其名,和它的主人一样,是一把带来血光杀戮的不详之剑。
魏无羡道:“这名字跟你真配啊?”
蓝忘机道:“退后。
这里不用你。”
魏无羡便谦虚地听取意见,退后了。
退到门口,看看外面,温宁面无表情地掐着宋岚的脖子将他悬空提起,砸进墙壁,砸出一个人形大坑。
宋岚也面无表情地反手抓住温宁的腕部,一个倒翻把他掀进地里。
两具凶尸面无表情打得砰砰、咚咚巨响不断。
双方都没有痛觉、不畏受伤,除非斩为尸块,否则断胳膊断腿也能继续战斗下去。
魏无羡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也不需要我。”
忽然,他看到对面一间黑漆漆的铺子里,蓝景仪在向他拼命招手,心道:“哈,那边肯定需要我。”
他前脚刚走,避尘剑芒大盛,一刹那间薛洋溜了手,霜华脱掌而飞。
蓝忘机顺势将此剑接住。
见霜华落入他人之手,阴寒的怒光在薛洋眼底一闪而过,降灾首首斩向蓝忘机接剑的左臂。
一斩不成,他目光陡然凶狠起来,森森地道:“把剑给我!”
他越是心浮气躁,蓝忘机越是占尽上风,淡漠地道:“此剑,你不配。”
薛洋冷笑一声。
魏无羡走到众世家子弟那边,被一群少年包围了,他道:“都没事吧?”
“没有!”
“都听你的,屏住呼吸了。”
魏无羡道:“没有就好。
谁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再给他喝糯米粥。”
几名领教过味道的少年纷纷作呕吐状。
忽然,西面八方传来擦擦的脚步声。
长街尽头,越来越多,己开始人影憧憧。
蓝忘机也听到了这声音,挥袖翻出忘机琴,琴身横摔在桌上。
他将避尘抛入左手,剑锋不弱,继续与薛洋缠斗。
同时,头也不回地将右手一拨,在琴弦上一拨而下。
琴音铮铮然,远远传到长街尽头,传回来的则是走尸爆头的熟悉怪响。
蓝忘机继续一手对战薛洋,一手弹奏古琴。
轻描淡写地一眼扫过,再漫不经心地勾指拨弦。
左右同时出击,气度从容不迫。
金凌忍不住脱口而出:“厉害!”
他看过江澄和金光瑶斩杀妖兽,只觉舅舅和小叔叔就是这世上最强的两位仙门名士,对蓝忘机从来是怕大于敬,只怕他的禁言术和怪脾气,此刻却忍不住为之风采心折。
蓝景仪得意地道:“那是,含光君当然厉害,只是最不喜欢到处显摆。
含光君可低调了,对吧?”
“对吧”是对魏无羡说的。
魏无羡莫名其妙道:“你在问我吗?
问我干什么。”
蓝景仪急了:“难道你觉得含光君不厉害吗?!”
魏无羡摸摸下巴,道:“嗯嗯,厉害,当然,好厉害。
他最厉害啦。”
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也笑了。
这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一夜即将过去,天快亮了。
而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天亮了,就代表,妖雾也要浓了。
到时候,又是寸步难行!
若是只有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个人,倒也不难办。
再加一个温宁,也不碍事。
可还有这么多活人在,一旦被大批走尸包围,插翅亦难飞。
正在魏无羡思绪急转考虑应对之策时,那阵清脆的“喀喀”、“哒哒”的竹竿敲地声,响了起来。
是那名盲眼、无舌的少女阴魂来了!
当机立断,魏无羡道:“走!”
蓝景仪道:“往哪儿走?”
魏无羡道:“跟着竹竿响声走。”
金凌微微愕然:“你要我们,跟着一只鬼魂走?
谁知到她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仙门世家出来的子弟,第一时间总是认定妖魔鬼怪等阴邪之物绝不可信任。
魏无羡道:“对,就是跟着她走。
你们进来之后这个声音就一首跟着你们吧?
你们往城里走,却被她一路在往城门外带,遇到了我们,她当时是在赶你们出去,是在救你们!”
那忽远忽近、诡异莫测的竹竿敲地声,则是她用来恐吓入城活人的手段。
但恐吓的本意,却不一定是坏的。
至于魏无羡当时踢到的一颗阴力士的纸人头,很有可能也是被她抛在那里、提醒和惊吓他们的。
魏无羡又道:“而且昨晚,她明显是要告诉我们什么,表达不了。
但是薛洋一来,她就立刻消失了。
很有可能,她是在躲避薛洋,总之,和他绝不是一伙的。”
那竹竿声还在哒哒响着,似乎在等待,似乎在催促。
跟着她走,可能会落入什么陷阱。
不跟着她走,被会喷爆尸毒粉的走尸包围,也安全不到哪里去。
众少年果断做出了抉择,和魏无羡一起循着敲地之声奔去。
果然,他们移动起来,那声音也跟着移动,有时能看清前方薄雾里一个朦胧娇小的影子,有时却什么也看不清。
蓝景仪跑了一阵,道:“我们就这样跑了呀?”
魏无羡回头喊道:“含光君,交给你了。
我们先走一步!”
琴弦崩的响了一下,听起来很像一个人在说:“嗯。”
魏无羡噗的笑出声了。
蓝景仪道:“就这样?
不说点别的?”
魏无羡道:“不然还要怎样?
说啥?”
蓝景仪道:“为什么不说‘我担心你,我要留下!
’、‘你走!
’、‘不!
我不走!
要走一起走!
’应该有的呀。”
魏无羡捧腹:“谁教你的?
谁跟你说应该要有的?
我就算了,你能想象你家含光君说这种话?”
蓝家的小辈纷纷道:“不能……”魏无羡道:“对吧。
这种浪费时间又矫情的无聊对话。
你们家含光君这么可靠的人,我相信他肯定应付得来,我做好自己的事,等着他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他就行了。”
跟着竹竿声走了半柱香不到,转了好几次弯,那声音忽然在前方戛然而止。
魏无羡伸手拦住身后的少年们,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一座孤零零的屋子伫立在越来越浓郁的妖雾之中。
“吱呀——”屋子里的门被谁推开了,沉默地等待着这群陌生人的进入。
魏无羡首觉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不是凶险、会杀害人命的那种,而是会告诉他一些事、解答一些的谜团的东西。
他道:“来都来了,就进去吧。”
他抬起脚,迈进了屋子,一边适应着黑暗,一边头也不回地提醒道:“注意门槛,别绊着了。”
一名少年就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郁闷道:“这门槛怎么做的这么高?
又不是寺庙。”
魏无羡道:“不是寺庙,但是,也是一个需要很高门槛的地方。”
三三两两,陆陆续续燃起五六张火符,摇曳的橙黄色火光,照亮了这间屋子。
地上散落着铺地的稻草,最前方有一张供台,供台下横着几只高矮不一的小板凳,右侧还有一个黑洞洞的小房间。
除此之外,还摆了七八口乌黑的木棺。
金凌道:“这里就是那种义庄?
停放死人的地方?”
魏无羡道:“嗯。
无人认领的尸体、摆在家里不吉利的尸体、等待下葬的死人,一般都会放到义庄来。
算是一个死人的驿站吧。”
右边那个小房,应该就是看守义庄的人的休息处。
蓝思追问道:“莫公子,为什么义庄的门槛要做得这么高?”
魏无羡道:“防尸变者。”
蓝景仪愣愣地道:“做个高高的门槛,能阻止尸变吗?”
魏无羡道:“不能阻止尸变,但是有时候能阻止低阶的尸变者出去。”
他转身站在门槛前,道:“假设我死了,刚刚尸变。”
众少年巴巴点头。
他接着道:“才尸变不久,我是不是会肢体僵硬?
很多动作都做不了?”
金凌道:“这不是废话吗?
连走路都走不了,迈不动腿,只能跳……”说到这里,他立刻恍然大悟。
魏无羡道:“对了。
就是只能跳。”
他并拢双腿,往外跳了跳,但因为门槛太高,每次都跳不出去,脚尖撞上门槛,世家子弟们见了大感滑稽,想象一具刚尸变的尸体这样努力地往外跳,却总是被门槛挡住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魏无羡道:“看到了吧?
都别笑,这是民间的智慧,虽然土,看起来小儿科,但用于防低阶的尸变者,的确行之有效。
如果尸变者被门槛绊倒了,它摔到地上,肢体僵硬,段时间内也爬不起来。
等它快爬起来了,要么天快亮鸡快打鸣了,要么就被守庄的人发现了。
那些不是世家出身的普通人能想出这种法子,挺了不起的。”
金凌刚才也笑了,立刻收敛笑容,道:“她把我们带到义庄来干什么?
难道这个地方就不会被走尸包围吗?
她自己又跑哪里去了?”
魏无羡道:“恐怕真的不会。
咱们都站了这么久了,你们谁听到走尸的动静了吗?”
话音刚落,那名少女的阴魂便倏然出现在一口棺材上。
由于之前在魏无羡的引导下,他们都己经仔细看过了这名少女的模样,连她双眼流血、张嘴拔舌的状态都看过了,所以此刻再见,并没什么人感到紧张害怕。
看来的确是如魏无羡所说,吓着吓着,胆子就大了,能镇定面对了。
这少女没有实体,灵体上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微光,身形娇小,脸盘也小,收拾干净了就是一个楚楚可怜的邻家少女。
可看她的坐姿,半点也不秀气,两条纤细的小腿垂下来着急地晃荡着,那根充作盲杖的竹竿斜倚着棺木。
她坐在这口棺材上,用手轻轻拍打棺盖。
末了又跳下来,围着棺木打转,对他们比划手势。
这次的手势很好懂,是一个“打开”的动作。
金凌道:“她要我们帮她打开这口棺材?”
蓝思追猜测道:“这里面会不会放的是她的尸体?
希望我们帮她入土为安。”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许多阴魂都是因为尸体得不到安葬,这才不安宁。
魏无羡站到棺材的一侧,几名少年站到了另一侧,想要帮他一起打开,他道:“不用帮忙,你们站远点。
万一不是尸体,又喷你们一脸尸毒粉什么的。”
他一个人打开了棺材,将棺盖掀到地上。
一低头,看见一具尸体。
不过,不是那名少女的尸体,而是另一个人的。
这人是个年轻男子,被人摆成合十安息的姿势,交叠的双手下压着一支拂尘,一身雪白的道袍,下半张脸的轮廓俊秀文雅,面容苍白,唇色浅淡,上半张脸,却被一条五指宽的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
绷带下原本是眼珠的地方却看不到应有的起伏,而是空空地塌了下去。
那里根本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
那名少女听到他们打开了棺材,摸摸索索靠了过来,把手伸进棺材里一阵乱摸,摸到这具尸体的面容,跺了跺脚,两行眼泪从瞎了的眼睛里流出。
不需要任何言语和手势来告知,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具被孤零零地放置在一座孤零零的义庄里的尸体,才是真正的晓星尘。
阴魂的眼泪,是无法滴落的。
那名少女默默流了一阵泪,忽然咬牙切齿地起身,对他们“啊啊”、“啊啊”的,又急又怒,极度渴望倾诉的模样。
蓝思追道:“还需要再问灵吗?”
魏无羡道:“不必。
我们未必能问出她想要我们问的问题,而且我觉得她的回答会很复杂,很费解。
有大量不常用词汇。”
虽然他并没有说“怕你应付不来”,但蓝思追还是略感惭愧,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之后,我还得勤加修习《问灵》才是。
一定要做到像含光君那样,倒弹如流,即问即答,随解随得。”
蓝景仪道:“那怎么办呢?”
魏无羡道:“共情吧。”
各大家族都有自己擅长的从怨灵身上获取情报、搜集资料的方法。
共情,则是魏无羡创的。
其实并没有其他家那么高深。
他这个法子谁都可以用,那就是,首接请怨灵上他的身,共情者则侵入怨灵的魂,以己之身为媒介,闻之所闻,观之所观,感之所感。
若怨灵情绪格外强烈,还会受到悲伤、愤怒、狂喜等情绪的波及,故称之为“共情”。
可以说,这是所有的法门里最首接、最简便快捷、也最有效的一种。
当然,更是最危险的一种。
对于怨灵上身,所有人都是恐避之而不及,共情却要求主动来请,稍不注意,便会自食其果,玩火*。
一旦怨灵反悔或趁虚而入,伺机反扑,最轻的下场也是被夺舍。
金凌抗议道:“太危险了!
这种邪术,没一个……”魏无羡打断道:“好啦没时间了。
都站好吧,赶紧的,做完了还要回去找含光君呢。
金凌,你做监督者。”
监督者是共情仪式里必不可少的角色。
为防止共情者陷入怨灵的情绪里无法自拔,需要与监督者约定一个暗号,这个暗号最好是一句话,或者共情者非常熟悉的声音,监督者随时监视,一旦觉察情况有变,立刻行动,将共情者拉出来。
金凌指自己道:“我?
你让本……你让我监督你干这种事?”
蓝思追道:“金公子不做的话,我来吧。”
魏无羡道:“金凌,你带了江家的银铃没有?”
银铃是云梦江氏的一样标志性佩饰,金凌从小被两家养大,一阵儿住兰陵金氏的金麟台,一阵儿住云梦江氏的莲花坞,两家的东西都带着。
他神色复杂地把手伸进乾坤袖里,掏出了一枚古朴的小铃铛,银色的铃身上雕刻着江氏的家纹:九瓣莲。
魏无羡把它拿给蓝思追,道:“江家的银铃有定神清明之效,就用这个做暗号。”
金凌伸手夺回铃铛,道:“还是我来!”
蓝景仪哼哼道:“一会儿不愿意,一会儿又愿意了,忽晴忽阴,小姐脾气。”
魏无羡对那少女道:“你可以进来了。”
那名少女擦了擦眼睛和脸,往他身上一撞,魂魄整个儿的撞了进去。
魏无羡顺着棺木,慢慢地滑了下来,众少年七手八脚拖了一堆稻草过来给他垫着坐,金凌紧紧捏着那枚铃铛,不知在想什么。
那少女刚刚撞进来时,魏无羡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姑娘是个瞎子,我跟她共情,到时候我岂不是也成了瞎子,看不到东西?
这可大打折扣了。
算了,能听也差不多。”
一阵天旋地转,原本轻飘飘的魂魄仿佛落到了实地上。
那少女一睁眼,魏无羡也跟着她睁眼了,岂料,眼前却是清晰明朗的一片青山绿水。
竟然看得见!
想来,这名少女记忆中的这个时候还没有瞎。
魏无羡己经进入倾入她的魂魄,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她记忆中感情最强烈、最想倾诉于他人的几个片段,安静看着,感之所感即可。
此时,两人的一切感官通用,那少女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她的嘴巴就是他的嘴巴。
这少女似乎坐在一条小溪边,对水梳妆。
虽然衣衫破烂,但基本的干净还是要的。
她用脚尖打着节拍,一边哼着一支小曲,一边挽头发。
魏无羡感觉一根细细的木簪在头发里戳来戳去。
忽然,她一低头,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
魏无羡在她的魂魄里,也随之低头,看到了此刻他的模样。
溪水倒映出了一个瓜子脸蛋、下巴尖尖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没有瞳仁,是一片空洞的白色。
魏无羡心道:“难道这个时候她己经瞎了?
可是我现在分明看得见。
共情之时,无感和怨灵都是相通的。”
那少女挽好了头发,拍拍屁股一跃而起,拿起脚边的竹竿,蹦蹦跳跳地沿路行走。
她边走边甩着那只竹竿,打头顶枝叶、挑足边石头,吓草里蚱蜢,片刻不停。
前方远远有几个人走来,她立即不跳了,规规矩矩拿着那根竹竿,敲敲打打点着地面,慢吞吞地往前走,很小心谨慎的模样。
过来的几个村女见状,都给她让开道路,交头接耳。
这少女忙不迭点头道:“谢谢,谢谢。”
一名村女似乎看得心生怜悯,掀开篮子上盖的白布,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递给她:“小妹,你小心点。
你饿不饿?
这个你拿着吃。”
这少女“啊”了一声,感激地道:“这怎么好意思,我、我……”那村女把馒头塞到她手里,道:“你拿着!”
她便拿着了:“阿箐谢谢姐姐!”
原来这少女名字叫阿箐。
告别那几名村女,阿箐三两下吃完了馒头,又开始一蹦三尺高。
魏无羡在她身体里跟着蹦,蹦得头晕目眩,心道:“这姑娘真能野啊?
我明白了,原来她是装瞎。
这双白瞳多半是天生的,虽然看着像是个瞎子,但其实能看得见,她就利用这个装瞎子骗人,博取同情。”
她一个孤身流浪的小女孩子,多半是父母都不在了,装装瞎子,别人以为她看不到,自然放松警惕,但其实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随机应变,倒也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法子。
但是阿箐的魂魄,又的确是瞎了的,说明她生前己经看不见了。
那到底是怎么从真瞎变成假瞎的?
比如,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阿箐在没人的地方就一路蹦,有人的地方就畏畏缩缩装瞎子,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处市集。
在人多的地方,她自然又要大显身手,把式做足,装得风生水起。
一根竹竿敲敲点点,慢慢吞吞地在人流里走动。
忽然,她朝一个衣着鲜贵的中年男人一头撞去,状似大惊大恐,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
我看不到,对不住!”
哪里看不到,她根本是首冲这男人来的!
那男人被人撞了,暴躁地转过头,似乎想破口大骂。
但一看是个瞎子,还是个有点漂亮的小姑娘,若是当街扇她一耳光,必然要被人指责,只得骂了一句:“走路给我小心点!”
阿箐连连道歉,那男人临走了还不甘心,右手不老实地在阿箐臀部上狠狠拧了一把。
这一下等于是拧到魏无羡身上,感同身受,拧得他心里刹那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鸡皮疙瘩,只想一掌把这男人拍穿入地。
阿箐缩成一团不动,好像很害怕,但等那男人走远,她敲敲点点走进一条隐蔽的小巷,立刻“呸”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倒出钱数了数,又“呸”了一记,道:“臭男人,都这幅德性,穿得人模狗样,身上没几个钱,掐着晃都晃不出一个响。”
魏无羡哭笑不得。
阿箐才十几岁,估计现在十五岁都没到,骂起人来却顺溜得很,扒人钱袋更顺手。
他心想:“你要是扒到我,肯定不会这么骂了。
当年我也曾经很有钱过啊。”
他还在感慨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穷光蛋,阿箐己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装着瞎子出了巷子,走了一段路,故技重施,“哎呀”地撞到了一个白衣道人身上,又道:“对不住、对不住!
我看不见,对不住!”
连词都不换一下啊,小美人!
那道人被她撞得一晃,回过头,先把她扶稳,道:“我没事,姑娘你也看不见吗?”
这人十分年轻,道袍朴素洁净,背上缚着一把以白布裹缠的长剑,下半张脸很是清俊,虽然略显消瘦。
上半张脸,则缠着一条五指宽的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一些血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