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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出来？”周笙摸了摸眉梢，半阖的眼睛里氤氲起点点星光，而后巷潮湿的空气打在她身上让她有些熟悉。

她又想起了过往，相比周晰凌，她还算是过了几年不错的日子。她亲眼看见清幽兰凤冠霞帔，登上那至高的天下主母之位。

也许那个时候，周清还是爱着她的。可帝王的爱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所以当议论之声四起之时，第一个噩耗出现了。

太尉殁了，其子又无德。毕竟在他们一家人的眼里，清幽兰也不过是助他们家族富贵荣华的一颗棋子罢了。

不知又是何人挑出了清幽兰是胡女的身份，并以此大做文章。

“即便换了国籍，也改不了她是个胡人！身体里流淌着异族的血，怎么能成为我青雀都的皇后？”

“就是说啊，据说当年她是靠着媚术将皇上骗入了房。”

“这种女人真是好手段呐！”

乌合之众，谣言四起。朝野上下，街里巷外，质疑谩骂一片。

这个时候，他们却都忘了什么是叫妄议皇后，其罪当诛。

周清懦弱，那种孤立无援，与世隔绝的状态他可不想再体验一回，为了不重蹈覆辙，他狠心废了身怀这六甲的幽兰皇后。

从此锦衣玉食的嫡公主周笙，从脂粉堆中走向了尘埃，而周晰凌自出生起便未见过周清一面。梦夕也是那个时候捡来的小婴儿，他们母子三人以及梦夕相依为命，缔结了比血缘还要深厚的感情。

好景不长，六年时光似流水，周晰凌被一纸诏书带走，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据说周清以皇太子的身份约束管教着他，还将他收入了贵妃膝下。

这样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周笙天真的如实想到。

可她没有在意，自弟弟走后。清幽兰便常常带着她出宫去找叶芩潜，园中孩童嬉笑打闹，屋内两人促膝长谈。

彼时的周笙还不知道幽兰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的不好，她常常半夜梦到她与周清恩爱有加的日子，醒来两眼却空洞无神、泪湿枕巾。

君王的心是真的捂不热的吗？

他无助的时候，她陪着他。他在前朝统领天下，她在后宫助他后顾无忧，她为他生儿育女，最后不过是一句异族、狐媚。

叶芩潜好言相劝，而清幽兰只是默默的点头。少时，然后便带着周笙离开。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年幼的周笙便习以为常。直到那日风雨交加，梦夕发了高烧，她便没有陪着清幽兰前往将军府。那一别，便是一辈子。

一日不见清幽兰。

娘亲，是在叶姨那里住下了吗？

两日不见清幽兰。

娘亲，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梦夕这边还需人照顾，有谁能够帮帮我。

三日不见清幽兰。

梦夕已经退烧了。我要去找叶姨然后带娘亲回来。

女孩儿跟着采买的队伍离开了皇宫。跌跌撞撞的奔向那熟悉的将军府，迎头撞来的却是他的怀中。

“笙笙？你怎么……”望着面前蓬头垢面的女孩儿，莫锦衡想起了前两日状态差不多的清幽兰。

“娘亲她，他还在将军府，对吧？我要见她！”小鹿般的眼睛闪烁着欣喜的光。

莫锦衡犹犹豫豫的说出了那句：“兰娘娘不在这，三天前来过一趟，当日便离开了呀。”

拽着男孩衣襟的手，松了开来，眼眶瞬间泛起红色。莫锦衡慌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兰娘娘没有回去吗？你等着，我去和母亲说。不不……你跟我一同来。”

女孩听完话后便失声痛哭了起来，莫锦衡拍了拍她的背，拉上她的手，便往叶芩潜的房中跑去。

事情交代妥当后，叶芩潜将笙歌好好梳洗了一番。还开着玩笑打趣道：“姑娘家仪态最重要了，我们的笙笙小公主，天生就是个美人，不好好打扮起来，怎么衬的我家锦衡捡了个大便宜呢？”

“母亲！”莫锦衡耳廓红透了，笙歌却跟着叶芩潜咯咯的笑了起来。

而这一切，梓潼都在门外，看的一清二楚。

周笙回去后没几日，宫人中传来噩耗，说清幽兰殁了，周清为她布置了灵堂用的是普通嫔妃之礼，将她下葬。

叶芩潜受周清嘱托，带着周笙参加了葬礼。

灵堂布置的十分简陋，白色绸缎仿佛也是用剩下的，既有破洞又有污渍，案上插的香也细的很，不一会就烧完了。周笙看到弟弟时，两个小孩的嘴唇都泛着白，眼里都含着泪。

贵妃娘娘在周晰凌的身边站着，细细端倪了今日才染的红甲，冷嘲热讽道：“她也是活该，好好的大半夜人不做，要做鬼。噗嗤，稍微罚了一些些人就不行了。哼。”

姐弟两相顾无言，却都懂了。眼中腾起了怒，却也只能暂时压制。

只是，孩童哪能看得出贵妃娘娘这不合时宜的发言是谁的手笔。

半柱香的时间都过了，后门却依旧没有动静。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抬起手，再次叩响了门。直到影子又移出来。“何事？”

“哟，原来你一直都在呀。”

眼见着影子又要往里退，周笙再挥手示意让他回来，“哎！跟你的东家说今日是我唐突了，过几日我再上门拜访。”

说完影子退去，周笙转身意欲离开。

谁知一抹红直接冲出后门，一把抱住了她，珠钗玉石声响了好久，直到平息下来。

“姨娘。”

笙歌轻轻唤了一声，那身着红裙，身材曼妙的女人，才放开了手，走到了她的面前：“笙笙，你终于来看姨娘了。我们先进去，我再和你细讲。”

笙歌跟着清蓂荚从后门踏入时，一道清冷的目光传来，顺着目光看去，是一个清秀的少年，笙歌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却不为所动。

走过暗道，又绕了十几扇门，才看见了那一扇檀木金雀镂花门，“后门是为了方便我办事，才开的，这一条条暗道也是为了划分主客户。以后你常来，将我带你走的这条路记住。这扇门后才是我的房间。”

推开着门后扑面而来一股香气，闻了让人不经意间便放松了下来，屋内挂满了红色的幔帐，却也是灯火通明，梨木桌椅上镌刻着不同样式的花纹，真真是巧夺天工。

“笙笙，自幽兰她……咳，我那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可今日单单是看你的背影，我便认出你了。只是不知你找我有何事？”清蓂荚脸上的脂粉口脂像她装点得十分艳丽明快，望向的目光却带着悲。

“姨娘怎么知道我是周笙的？还有我想知道有关…...有关我母亲的一切。”眸光坚毅，不容动摇。

这一生，不仅是为了莫锦衡，更是为了上一世一直寻求的那个答案。

清蓂荚深深望了她一眼，终是长长舒出一口气，半倚着椅背淡淡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你若是执意要问，我也只能的告诉你。”她却突然直起身，轻轻将手搭在笙歌手上。

只愿你听罢不要恨我，毕竟是我亲手将她推入了火坑。

明显能感觉到女孩的手紧了紧，清蓂荚也只能半阖下眼眸。

天女族，那是个神秘又带着一丝神圣的种族，他们的人民都信奉一位叫万徵的天仙，为了接近神，他们终年活在高高的万徵山上。

人民是有活力的，寒山孤寂，却也时常歌舞升平。这都是当时的君王贤明的表现，也就是你的外公。

那年幽兰第一次上声乐课，眼里也同你一般，是有着星星的。宫商角徵羽，五音一谱，便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她也不过四岁却也悟的那么快，你母亲天生的就是奇才啊。更何况你母亲又是幺妹，自然人见人爱，我虽为大皇女功课繁琐却也是极喜欢幽兰的，她就像兰一样，就算静着也能讨人欢喜。

山上的日子也不见得十分富裕，毕竟靠天吃饭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尝试着下山，与外界接触。

彼时，青雀都正易主，四方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你的父王是多么英姿飒爽的夺下了这炽手可热的位置，他那么多的兄弟中他算是不起眼的，可偏偏就是他，青雀都名声大振。

族长看中了青雀都天然的地理位置，至高的财富。比起贫瘠的山，广阔的平原地带是更加适合人民生存。

两国之间靠什么交际？无非奇珍异宝，文化以及貌美的女子。你父亲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又成为了天下共主，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那年玉琼花开，秋雨瑟瑟，一纸婚书，万贯聘礼，我着红装，随车南下。

幽兰体贴，早发现我不愿前去和亲，便以命相抵换一次陪我同去的机会。在马车上她常常逗我笑，讲一些生动的故事，而我却背着她密谋逃婚。

是我不仁。可你看你母亲的结局，我想我只会比她还要糟糕。这是后话，但当时我铁了心要逃，将早早藏好的毒药服下，再同幽兰解释。她真的有一颗大爱的心，没有埋怨，只是默默接过我手中的解药，抱着我说：“姐姐不怕，兰儿会助你。”

很快我毒发，变得不省人事，昏死了过去。我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躺在棺木中，身下垫着的是幽兰的衣物和许多财物，手中还有着她写的短短的信。

姐姐亲启

小妹将代替姐姐完成天女族的期许，小妹一生从姐姐那里受益匪浅，也该报答。愿姐姐此去平安喜乐，小妹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妹

我不知她是怎么做到不让天女族派人来寻我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将一切安排妥当的。

我获得了自由，她获得了禁锢。

迟迟不言语的周笙皱起眉，侧着身看着清蓂荚眼里的泪：“姨娘，作为大皇女，那些是你该承担的。你有设身处地的为母后考虑过吗？”她自然不相信清蓂荚会为了简单的自由而选择逃婚这么愚蠢的行为。

于国，她弃忠义，弃颜面，于家，她弃至亲，弃仁义。明晃晃三个大字砌在周笙心中，不合理！

“这都是......我的错。”清蓂荚没有为自己找借口，单单是噙着泪。

“你父亲是来过万徵山的。在他还是郡王的时候，为了学习山地作战法，以特使的身份来的。”袖中掏出的红丝怕轻轻沾着眼角，迅速晕开了一片，变得更艳丽。

“当时你母亲和我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远远的望过一次。但据说幽兰被他救过。后来和亲，他也送来了画像和陈情书。”

周笙单手撑着下巴，嘴角抽了抽，可面纱掩着，清蓂荚自然看不见。

“接下来的一切大抵我是能猜出来的。”周笙收了手，慢慢站起身“母后因为爱慕父王才同姨娘一起上路，才会事先将一切准备好，才会毫无抱怨的替姨娘和亲。”踱着脚，行至幔帐后。

清蓂荚也随着她起身，却在了幔帐前止了步。“可我不曾听说过天女族。”

周笙思索片刻，还是没想起有哪一段记忆有着天女族。

她不解的望着清蓂荚，却发现对方猩红着双眼，不知是否是因这幔帐，但颤抖的双臂早已告诉笙歌内幕很深。

清蓂荚调整了好一会儿，可双眸依旧那么红，“是你父王派兵杀了所有天女族人，并且堵住了悠悠之口。幽兰没有跟你讲过吗？”

幔帐加面纱让周笙在清蓂荚眼里变得更朦胧了，望着周笙不假思索的摇头，她竟失声笑了出来。

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妹妹在冲她摇头，清蓂荚知道自己没资格去怪她，但这一次她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而感到悲怆，也是因为周清的忘恩负义、两面三刀而悲愤，可似乎还有一些情绪夹杂在里面。

笙歌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四更天了，清蓂荚望着她的背影唤了句：小妹，对不起。

宫门敞开一条缝，边上站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少年提着灯静静的等待着。

“早知道你发现我偷溜出去了。”周笙将夜行衣背着，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少年边上。

少年左右环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将她请了进来，“还请公主以后小心行事。”

关门的侍卫离去后，笙歌拍了拍他的肩：“还以为大名鼎鼎的楚御侍大人有多厉害，还不是叫我溜了出去。”

楚子涵向后退了一步：“臣看见了冥，知道是公主才没有追究。”

周笙左眉一挑，想起了少年郎第一次给她的印象便是这般正气凛然，她又想起上一世的某次偷溜回来时，这御侍大人对自己说的那句：我守的宫门，只有你能乱跑。

依稀记得是在开玩笑的时候说的吧。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么烦冗的礼节。”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不是侍卫队。公主......咳，笙妹妹是不相信子涵吗？”

“改回来了就好，哪会不信你？”周笙自认这绕开话题的本事不错，可楚子涵也不是什么善茬，就是根扳不过来的硬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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