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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人

漫漫古道，从一片厚实的雪地，渐渐露出泥土，到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红色花海。

一路上，念念蹲坐在车后，第一次细细的见到这样美的风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只是，心里存着杨嬷嬷的话，神思不属，也没有心情欣赏路边的美景。

“小丫头，我这只能送到这里，接下来你得自己走过去才行。”

行车的男人拉紧缰绳，将车停在轮回之地的不远处，指着前方奔腾的黄泉上，隐隐看到的那座小桥。

瞧着念念的年纪着实有些小，男人有些担心这小丫头被迷了路，到时候，被路边的野魂给吃了就不好了。

好歹也是他家婆娘，自从来了这边第一次搭理他，怎么也得把人送到了。

于是，想了想之前老乡们给自己说的经验之谈。

“你到了那桥，从桥头的树上接住自己的叶子，放在胸前，在下桥前护好了，下去后，就能见着使者，用这叶子换一根蜡烛。”

男人顿了顿，有些想不起来了，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随后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有些心虚的说道：

“接下来……你就听着使者的话，要是不清楚就多问问，一般顺利过了那桥，后面也没什么危险的事。”

“你，自求多福吧！”

男人为自己夸下的海口，感到有些汗颜，不敢看着念念清澈的眸子，转身回了车上。

马鞭一甩，“嘚嘚”驾车离开。

只留下念念半懂不懂的站在原地，好半天，那小脑袋才反应过来。

朝着远处的石桥走去，一步一步花丛中穿梭，留下浅淡的脚印。

凡是要入轮回的人，都要先燃一朵冥花，然后就会有使者上门将人登记在案，等时间到了就会发通知书，然后再去轮回之地。

这个途径，是不需要走黄泉桥，经黄泉水的洗涤。

当然，也有一些等不及的，就会自发来到轮回之地，从黄泉树上领了自己的过往叶，只要没有犯下大的因果，被泉水荡几次也就过了。

可若是罪大恶极，没有撑过泉水的洗涤，就会被卷走，打入泉底，受刑罚，直到自身罪孽洗净，真心悔过。

等过了黄泉桥，便可到使者跟前，换取明心烛，照亮前路走过最后的一段冥花路。

在这里，无论是前世，还是在临界的记忆，都会随着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间一点点遗忘。

最后，随着跳动的烛火，踏入转生池中，入轮回，得新生。

黄泉桥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来到这里的多少是得罪了人，或犯了错的，想来这里碰碰运气，万一能闯过这座桥，就可以重新再世为人。

因着种种，这些人大多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副遭了难得模样，见着念念这个连大腿都够不着的，白白净净的跟个小姐似的来。

不知怎的，感觉有些许的违和感，好似他们有些丢脸了。

低头瞧瞧自己，这破布条的衣裳，还有和着泥巴和叶子的脑袋，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里黑泥都淤了这么多。

有些爱干净的，顿时有些接受不过来，搓了一块布，细细的擦拭着。

而有些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眼里的神光变得暗淡，显然已失了魂，可能是正在悔悟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众人的异样和奇怪的举动，都不能动摇念念的决心，随着队伍的走动，她来到树前，学着前面人的动作，将手按在前方的树根上。

片刻，一片带着金色浅纹的树叶，悠悠飘落，落在念念的手心，闪耀着淡淡光芒。

上面并没有言明，属于她的前世今生，竟然是一片空白。

念念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好像、和其他人的不大一样。

她踮起脚，微仰起头，观察着其他人手上拿着的都是一片暗红偏黑的叶子，上面好像还写了些什么。

只是她长得太小，个子跟不上，只能瞧见，他们的叶子上都写了字。

前面的人察觉到什么，一个猛回头，就不期然对上了念念看过来的眼睛。

“你……算了，与个小孩计较什么。”

下意识，那人捂住自己的叶子，提腔，正要骂上几句。

但看在是个小丫头的份上，只是狠狠地瞪上一眼，哼了一声就饶了过去，没再追究，脚下的步子却快了几分。

后面的那人，也看出点苗头，捂着自己的，往后退了几步，显然将念念当成一个图谋不轨的人。

看着前后面都躲开，间隔能站着好几个人的距离，念念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并不好，给他们造成了困扰。

原来这样，不对啊。

“那、那个……”

想要和他们道个歉，只是她一靠近，周围的人就作鸟兽散开，根本不给她接近的机会，一个个防备的很紧。

也不怪他们多想，能走这黄泉桥的多少都有着难以言明的过往。

他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现在能这么安静的等着过桥，全都仗着这叶子有模糊面容的功效，上面的信息泄露出去，这功效也就随之消失。

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功效，所以，一旦拿到自己的叶子，就要好好保护起来。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现在和你和颜悦色交谈的，以前是不是与你有着恩怨，要是过桥的时候下个黑手，谁能防得住？

只是，这些人尽皆知的规则，对于念念这个第一次出门的小丫头来说，并不理解。

从小她就在族里做事，一天的时间都被打扫占了大半，剩下的时间，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雪，放空自己的脑袋。

如今，念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些年，可能就像姐姐们暗地调侃的那样，或许她真的是个提线木偶成了精，总是木木的。

随着队伍，踏上了石桥，望着只是几步的台阶，踩上去却仿佛很远，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缓慢。

念念咬着牙，忍着身上被挤压的疼痛，低着头牢牢护住头，闷声往前走，脑子里一直有声音在说。

“走过去，去那个世界，不要再回来了。”

听着这句来自心底的话，念念浑身湿透仿佛从水里淌过来似的，终于还是爬上了石桥。

上来时，身上还算体面的衣裳被划破，皮肤被不知名的东西割伤，整个人像是浴血重生。

桥面，看上去很干净，刚才百来个人，现在只剩下数十个，念念不算是最狼狈的一个。

波涛汹涌的黄泉水掀起，看似轻巧的拍打在栏杆处，留下浅淡的水痕，可真的是这样吗？

一切发生的太快，念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看着她前面几步远的一人，被泉水卷走，只留下一地哀嚎。

这个人的消失，就像一个开关。

只见黄泉水接二连三，连绵不绝的涌起，往桥上的人袭去，只要是沾到这水，便会响起一阵鬼哭狼嚎，此起彼伏，叫的念念心头一寒。

不知为何，走上这石桥，念念反而觉得轻松，仿佛入了无人之境，并没有黄泉水的侵扰，顺顺利利，路过一个个痛苦的姿态各异的人。

第一个走下了黄泉桥。

刚下来，就看见斜边树下，坐着一个挎着布包，笑意盈盈的使者，正看着这边。

念念想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叶子走过去，将它交给这个使者，果不其然，使者接过检查了一番，就从布包里拿出一根蜡烛。

左手托着叶子，右手握住蜡烛，向左边吹一口气，只见叶子化为一道金色光线，融入蜡烛，成了烛心。

“拿去吧！小贵客。”

“接你的人来了，那位大人要见你。”

还不等弄清楚这话的意思，念念伸手刚接过蜡烛，身旁就多了一个人，神出鬼没的，板正着一张脸，站在身后两步远。

见到这人的时候，不知为何，念念反倒松了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终于来了的感觉。

“走吧。”

使者点头，僵硬的说了一句：“得罪了，请！”

话音刚落，使者牵住念念的手，手指翻转，便带着人来到主子的住所。

茫茫花海中，一所简朴的竹屋，门外支着一个遮雨棚，棚下设了一矮桌，杂乱的放着两把椅子。

使者将人送到，只在门外躬身一拜便离去，黑烟散去，只留下念念一人站在那里。

“念念？快请进来。”

竹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黑漆漆一片，自里面传出一道的男声，如黑暗之处玉珠落地般突兀。

这般熟悉亲昵的语气，听的念念一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有多亲近。

事情总要解决，晚点不如早点。

念念暗自捏住拳头，脚下步子微抬，纵使现在心响如鼓声，面上还是一副木楞的样子，很稳重。

嗯，我不怕！

能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有点黑，没什么的。

长舒一口气，念念闭上眼，冲了进去，向前跑了好一截，才停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的不敢睁眼。

“哈哈”一道肆意的笑声响起，男人对这个跑进来，就跟闯了龙潭虎穴的英勇样子逗笑了。

“睁开眼，这里面没你想的那么黑。”

听了这话，念念才敢试探的睁开眼，果然，空中飘着不知名的莹虫，微光照耀之下，倒是别有一番美意。

环顾一周，念念的目光就被正前方那个，斜倚在椅子上的美人吸引住，一身红衣衬的美人越发绰约，华发及地，如上好的锦缎散开。

风华正茂、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这般好看的人，念念望着有些痴了。

只是所学有限，总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面上不由带出一瞬纠结和懊恼。

看着念念这与那人如出一辙的表情，云池垂眸，不自觉摩挲着手指，以前的记忆重又清晰的出现的眼前，仿佛回到那时的无忧岁月。

片刻，云池轻摇了摇头，似感慨更似怀念的呢喃一句：

“不愧是一家人，都这般贪恋容色……”

罢了罢了，又不是第一次遇见，云池的脸皮早就被磨练的很出色，对上念念的眼神，直接视若无睹。

招手，将人提溜到身边的小椅子上，亲手奉上一杯茶，刚送到念念的手上，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说出他的目的:

“念念，”

“我想要你的心！”

这话一出，念念也不知道自己喝到嘴里的水，是该吞下去，还是该咽下去呢？

“我的心？”

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虽说她现在是个灵体，可没了心，再厉害的人物，都只能魂飞魄散，直接消失在天地之间。

念念沉默着，放下手里温热的茶杯，圆润的小脸仰起，平静的看向放大好几倍的美人，抿嘴，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是我！”

若是只单纯的想要一颗心，以这位大人的地位，只要说上一句话，有的是人捧着自己的心奉上，又为何非要让人带她来到这里。

这其中，定还有事被隐瞒着，想起那片空白的叶子，这可能还关乎她的身世。

云池笑了，果然是一脉而出，连这幅芝麻馅的汤圆样都一模一样，瞧着只是一副懵懂无知的小孩，可心里对什么都清楚。

看似有情，实则……

“因为，我想救那个人，与你一脉所出，只有你的心能唤醒他。”

“随我来吧！”

云池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而那人的时间已经不多，还不如直接带这小丫头去亲眼看看。

红袖一挥，石壁出现一个洞口。

念念应声望去，不同于这里的昏暗、幽光浮动，那里耀光普照，整个洞内都被这白光占据。

随着那位大人走进洞里，念念看向脚下松软的草地，竟然与外界的不同，是一抹格外鲜亮的色彩。

只一眼，就印在念念的心神中，久久不能忘。

乘着前面大人没注意，念念迅速的折了一根，藏在手心里，紧握。

只觉得掌心有些微微发热，小小的欣喜雀跃在心底跳动，扰的念念心绪杂乱。

心神不宁之际，念念来到洞中光芒最盛的地方，一个白玉做成的祭坛，上面漂浮着一颗小草，根系几近枯萎，五片叶子有三片都已焦黄，剩下的也不大精神。

明眼看着，就知道这棵草将命不久矣，一般人看了只会拔了扔掉，重新再养一株。

只是，这一般人里，显然不包括这位大人。

念念只觉得，这位大人看向这草的眼神格外温柔，不同于刚才平易近人的温和，这是一种偏爱的眼神，可能只能出现一个人身上的那种。

“大人想救的，就是他吗？”念念轻声问道。

不知为何，她看到这草现在的样子，心口竟然微微有钝痛感，好似有些难过的情感。

念念捂住胸口，想要赶快平复这异样的心情，却难以控制的很好。

云池点头，隔空抚了抚漂浮的小草。

“我寻了好久，才遇到你，你的心将是唤醒他的最后一步，只是……”

云池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向念念，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绪，有自责、有难过、也有抱歉。

唯独没有一丝窃喜，好似做出这样的决定，让这位大人的心里真的不好过。

念念深深看了大人一眼，低头时，眼里竟然带着些许笑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下哪有这般巧合，刚好她的心就能救活这位？只怕她的存在，就是这株草算计的结果。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矫情，念念想的很通透。

“大人，拿走我的心吧，救活他。”

她，不过是这株草的续命后手，但无论当初他想的是什么，不可否认，自己的命属于他。

关键是，她也打不过这位灵主大人，还不如乖乖就范，人家能态度好些。

一向无悲无喜的念念，此时一点没有将要送命的悲伤，无知无觉，没什么不同。

只是……

念念拉住大人的衣角，哀求道：

“大人，我私逃出族，全赖嬷嬷们的帮助，若是可以，能不能出手保全她们。”

虽说族内的那些大人都好说话，但这次要得罪的轮回之地，念念想着，还是要上一重保险，不然怎么对得起她们冒险送她出来。

云池顺势弯腰，捏了捏念念的小脸，软绵绵的很好捏。

应下来“好说，不过是小事。”

“还有，你这口气是怎么回事，跟处理后事似的，小孩子要开心些嘛！”

呵呵！

念念向后退了一步，躲开这位大人的手，听着大人说这样无知的话，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扬起一脸的假笑。

你看你看，我多开心。

马上都要没心了，我怎么可能不开心，我这笑的多灿烂。

倒是云池，仔细观察了念念这假模假样的笑，脑中不由与那人比较起来，发现特别那人像误会他的意思之后，自暴自弃的态度。

不由试探的说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剜心之后会死吧？”

听了这话，念念向上翻了个白眼，撇过头，不想同这个傻乎乎的大人讲话。

难道不是，谁不知道没了心是必死无疑，还有什么好说的。

得！

这赌气的表情，云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以手扶额，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性子。

于是，云池打开了自己的收藏柜。

墙面的阵法消失，出现一个个镂空的小石洞，每个洞里都有一团白色的光源，这些就是洞内的光芒之源。

对上念念探究的小眼神，云池抬手收回自己早已挑中的那个，手中金色的光源只是偶尔有红光游离而出。

“这颗是一位十世善人的心，我打算将这颗心脏换给你，如何？”

这颗心脏，可是云池收藏的珍品，若不是为了救那株草，他可舍不得拿出来。

太珍贵了！

“心？！”

本来正想上手摸一摸的念念听了，大为震撼，小手立马就缩回来，看向云池的目光变了又变，好像看到了一个这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好可怕，这么美的人，竟然喜欢收藏心脏！

那位、真是个勇士。

没能接收到念念逐渐奇怪的眼神，云池看着手里的光源，满是感慨可惜的摇着头。

“明明已经积攒那么多世的功德，竟然因为一世不属于她的孽缘，断送了自己的永生永世，实在可惜。”

在这世间，总有那么些被天地命定的姻缘，就像是人所说，那便是天赐的姻缘。

无论经历种种，最后都会被姻缘线牵扯，走在一起，幸福安乐的渡过一生，可若是有人妄图逆天改命，拆散这份姻缘，受到的将是天地间最严厉的惩罚。

就像这颗心脏的主人，因为一世的虚妄，断送了来世的机会。

“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没有按照命运的安排走，拆散了天命之人，坎坷的走完自己的最后一世，成了那副样子。”

就是现在想起，云池还是那么印象深刻，生前因为短暂的欢愉，后半生便受了人生八苦，死后还要受八十一道雷罚，最可笑的是，她所求之人竟只这么在旁看着。

连温情的话都没有，反倒急不可耐的，与自己的命定之人携手共赴轮回，真是冷心薄情至极。

最后，心灰意冷的她，拖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求到他的面前，说不想再入轮回，不想再遇到那个负心人。

“现在它只是一颗珍品心脏，若是不喜欢，我还有其他的，都是很好的。”

云池见念念定定望着这颗心，迟迟不做决定，还以为是不喜欢，于是召出自己收藏的另几个上品的心。

“就要这个吧！”

只要她还能活着，用什么样的心都是一样的。

“好。”

云池对念念的选择不可置否，将没被选上的送回去，将选中的放入怀里。

“你在此地稍等一会，我去外边准备准备。”

剜心是一项很精细的操作，云池得将外面的事物安排妥当，免得中间出现什么差错，那可不太好。

正当云池转身，快要消失在眼前的时候。

念念扬声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那个姑娘。”

“姜瑜”

一个很执着、很善良的好姑娘，她很美，润物细无声般的美，纵使受到不公的待遇，骨子里还是一样的温柔。

云池叹了口气，匆匆离开。

念念环顾一周，想起那颗散发着暖意的心，觉得大人这次确实很有眼光。

它，真的很好。

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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