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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画师

约莫三日后，书画院出了一桩事情。魏相令，换黄齐为帝王画师，居画院首席，司马先生遭贬斥，为画院末职。

起因是司马先生性情疏逸，过于洒脱，竟在王面前画半裸山鬼图，魏相听闻此事，大怒，上书此人不堪为帝王师。王纳谏。苍梧配合调度宫人，更改王的学画日程，今后司马先生仍在画院当值，却不会再受召入内宫教授画艺。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然而次日长公主却为司马先生忿忿不平，又向王举荐司马先生为御史中丞，居兰台，掌文书图籍，兼有检查下官，检举违法之职。

从画院副职到百官之官，如此越级升迁自王登基后便未曾有过，王知此事不可能被三公认可，只能驳了长公主之请。

长公主大闹重华宫，回到自己宫中，又召来苍梧，将他打了二十鞭子。

昌荣去苍梧屋中看他时，他已敷完药趴在榻上。

“天家王族，果然喜怒无常。”

苍梧浅笑，一如往常般温和，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山鬼图的消息能传到魏相耳中，自然是我的失职了。”

昌荣虽看不见他衣下的上，但见他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样子，想必鞭笞之刑没有留情，于是忿然道：“宫中人员冗杂，王习画也不避人，怎么可能密不透风？我看就是阿姊心有私愤，找你撒气。”

苍梧全不在意：“二十鞭子而已，七八日也就好了。”这并不是他受的最重的一次伤，从前做下等宫人时，受的处罚屈辱更多，对他来说，只受鞭刑而不降职，便不会影响他经年积累的威信。

见她情绪激烈，又道：“你既知天家喜怒无常，以后便莫要在人前失言，小心小人离间招来祸患。”

昌荣也意识到自己妄议天家不合规矩，羞恼道：“这屋中就只有你我二人，我若是也被罚，就是你告的密。如此恩将仇报，小心不得善终。”

苍梧浅笑：“主事啊……”之前看她处世老练，还以为她是一个沉稳端方的女子，没想到今日如此小孩心性。只有小孩才不知尊卑，也只有小孩才口无遮拦，说话思虑不全。

“何事？”昌荣问。

“您病也探了，情谊已到，该回去了。”苍梧委婉逐客。

当今陛下年幼，上面又只有一个阿姊，其他宗亲多去了封地或者开府别住，因此王宫宫室多空悬。昌荣虽为女官，本应跟两位姑姑合住，但顾念她萧侯女的身份，才拥有一处独立宫殿。而苍梧只有自己的屋子，但还是和其他宦人共住一处，这里人多眼杂，她在此久留并不合适。

昌荣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留下一份药膳，便也离去。

此事说到底，是长公主与魏相的恩怨，殃及苍梧实属意外。又过了几日，事情渐渐平息，好像闹剧已经过去。然而昌荣心中却始终有一个结，思量许久，觉得此事终究只是表面上过去，但内里所有人的不满都没有平息。

她不安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印证。长公主传召，让她安排舞乐司在生辰宴上加一曲《山鬼》之舞。

“可是《山鬼》一词乃是楚人祭歌，作为生辰宴的舞乐恐怕有些不妥。”

“祭歌又算什么？”长公主似在问话，语气却很笃定，“楚人的歌，我没什么忌讳，更何况这歌写巫山之灵等候心上人，辞藻瑰丽细致，甚是动人呢。”

明白长公主的心意无可违逆，昌荣应道：“那我便让舞乐司去编舞。”距离宴会还有半月，时间很是仓促。

“陛下是天下之主，他可以知道任何事。更何况魏相一边安排王的婚事，一边又对人伦之事遮遮掩掩，岂不荒谬。”

昌荣不通情事，但她也不露怯，只是问道：“阿姊一定要争这一口气吗？”

长公主不恼反笑，笑得如浓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你以为我在赌气？”

昌荣心惊：“不敢。”

“这有什么，我就是在赌气，若是争不下这口气，我的颜面便会受损。”长公主沉言道，“颜面与你而言也不能算作小事，更何况是我呢？你说是不是？”

回到玉芙宫，昌荣写了一封家书给萧侯。信中除了寻常问安，她还将《山鬼图》之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她想知道这件事是否有和平解决的可能。

又踌躇了一日，萧侯回信，信中只让她做好分内之事。

昌荣听从了萧侯的话，专心安排生辰宴之事。宴会所用饮食器具，罗裙歌舞也已安排妥帖，其中尤以“山鬼舞”最得昌荣看重，只要得闲，她便会去春日宫看舞姬排舞。

春日宫已经许久没有准备如此隆重的歌舞，人人忙于演习，又以领舞的桃喜令她印象深刻，此人不光名字有趣，人也是个妙人，想必能在宴会上大放异彩。

昌荣主事身份也在这一日日的安排中落到实处，随着生辰宴将近，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九月二十一，长公主生辰宴，天气清朗，宴席被安排在福安宫主殿。今日大殿被布置得比往日更加精致优雅，大殿两侧设沉香木桌，下铺蓝底的五都织锦台布，宾客坐于其间，身侧是内司宫人侍候左右。而殿中设歌舞，一时乐声沸腾，舞兴酣畅。

酒过三巡，宾客依次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其中又以两位丞相以及萧侯所赠最为别致，深得长公主喜爱。

献礼过后，《山鬼舞》压轴出场，舞姬身披薜荔、腰束女萝，步态轻盈，仙姿绰约，随着颂歌浅吟，或脉脉深情，或活泼恣意，或惶惑哀愁，或笑靥生辉，承转之间，情绪牵动人心，在场的王侯公卿无不被她的风采所吸引，舞罢仍意犹未尽。

良久，众人回过神来，有好事者请再舞一曲，然而却被身旁的友人拉下，劝阻少言少事。

长公主对今日的宴会也非常满意，笑叹今日众舞姬风度高雅，技术也比往日更加纯熟，应得赏赐。

又笑问魏相：“今日歌舞，不知魏相有何看法？”

司马易受贬之事，知内情者甚多，此话一出，席间顿时噤声。

魏相答：“绰约仙姿，我见犹怜。”

“舞姬长袖善舞，然屈子雅辞风度，乃是此舞精髓。后人演绎，不论是书法、颂歌、绘画、声乐，都有传承其精神之意，我朝大家受其影响者亦多。屈子虽去，然所留辞赋泽被后世，我想魏相饱读诗书，必然深知其中意义。”

魏相答：“自然。”

“既然如此，这传承之人便是有功，有功者又是否该赏？”

魏相答：“长公主心思深远，臣不能及。”

长公主心满意足，重赏了舞乐司，生辰宴主事昌荣连同侍候宫人也都一齐得到了嘉奖。

这场宴会终于落幕，宴会的进程与昌荣所料相差无几，《山鬼舞》后长公主把局面带入到了屈子辞赋传承之上，并且魏相无一句辩驳，气氛勉强还算和睦，没有起大的冲突，昌荣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然，此前司马易的画也是传承之作，长公主在此事上便是占了理字。

最终的结果便是公主赢了声誉，魏相也未曾丢了脸面。至于司马易，没有人提起这个人，一切好像与他有关，又好像毫无关系。

几日之后，她与苍梧谈及此事，苍梧只道：“魏相宽忍，非不能与公主争，实不为也。”

意思就是，魏相不屑于跟长公主做口舌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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