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版现代言情《银河街十日谈》,此文也受到了多方面的关注,可见网络热度颇高!主角有谭阿姨齐老,由作者“舒妍”精心编写完成,简介如下:华历2162年诸华国纷争四起,有一位海城的富商齐树新为筹措女儿齐知慧被绑赎金,走私瓷器,不料货轮沉没,齐家陷入破产边缘,为力挽狂澜,其子齐知礼请缨出面收回不动产“银河街”,却遭住户围攻。 银河街住户江雁宁,在发现老师与齐知礼熟识后,阴差阳错一同前往钱塘,却因缘之下收到陌生人一封信。这时,战乱波及到了海城,风声鹤唳。诸华国难当头之际,诸华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仁人志士无不舍生忘死,救亡图存。 波谲云诡的大时代,乱世中的众生相,无处藏身的江雁宁,战争后的*后一艘邮轮……将带这乱世之中的爱情去往哪里……...
看过很多现代言情,但在这里还是要提一下《银河街十日谈》,这是“舒妍”写的,人物谭阿姨齐老身上充满魅力,叫人喜欢,小说精彩内容概括:齐知礼脸上有几分不满,沉着嗓音问:“为鸣,你几时这样不成体统了!要是吓到许小姐可如何是好,还不快赔不是。”谭为鸣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算是自小跟着齐知礼的,见是当下情境,当即朝许印娜鞠了个躬:“惊着许小姐了,为鸣给您赔不是。”他说完倒了几步退出门外,掩上门复又再敲:“少爷。我有事要向您禀报...
银河街十日谈 精彩章节试读
“我们的远东号,在红海沉了。”
1941年12月1日下午
12点15分
兴隆饭店的雅间里,齐知礼脱了他那身英纺羊毛的法式西装,露出里头同款的背心与精致衬衣。
他轻挽了袖口,朝对面的女士做了个“请”的姿势:“密斯许,尝尝这‘起司炸蟹盖’,全上海滩的西式食品里,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好的了。”
对面的许小姐穿了一身天鹅绒的斜襟串珠边旗袍,耳上两颗硕大的珍珠熠熠生辉,此刻听见他这样讲,不由微微侧了头,娇俏地笑:“知礼哥的品味,我向来是信的。但吃之前,倒要讨教讨教这菜色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竟这样得你亲睐。”
齐知礼用纱巾擦了擦指尖,娓娓道来:“这清水大闸蟹是阳澄湖的,蒸好后剔起蟹膏蟹肉填进蟹盖中,撒上一层起司粉,进烤箱……”
他正要再说,包间门忽然被人自外“砰”一声地推开,桌上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侧过头去望。来人是谭为鸣,此刻他喘着粗气,脸色煞白。
齐知礼脸上有几分不满,沉着嗓音问:“为鸣,你几时这样不成体统了!要是吓到许小姐可如何是好,还不快赔不是。”
谭为鸣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算是自小跟着齐知礼的,见是当下情境,当即朝许印娜鞠了个躬:“惊着许小姐了,为鸣给您赔不是。”他说完倒了几步退出门外,掩上门复又再敲:“少爷。我有事要向您禀报。”
“进来。”
谭为鸣得了应允,这才轻推了门进去。弯腰附在齐知礼耳边讲:“我们的‘远东号’……”他说到此处斟酌了一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齐知礼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长吸了口气说:“在红海沉了。”
齐知礼脸上一僵,只觉得背上冰凉,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但他仍算镇静:“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再说吧。”
许印娜深表关切:“知礼哥,怎么了?”
齐知礼脸上早已舒展开来了:“都是小事。下人嘛,什么都怕。”他说到这里,回头瞪了谭为鸣一眼,“遇事咋咋呼呼的,你是今天才跟我吗?”
谭为鸣退后两步,恭敬立在齐知礼身后:“是,少爷。我冒失了。”
齐知礼沉着脸:“既然知道冒失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
“少爷,您还没有定夺,为鸣不敢私自决定。”
齐知礼瞪他一眼,任由他在自己身后立着,并不再搭理了。
许印娜出生富庶,父母老来得女甚是宠爱,上头又有个兄长,简直是蜜罐里泡大的,故此难免有点我行我素的大小姐脾气,但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处是,万事皆不挂心。此刻见齐知礼似有要事,也不在乎彼此是久别经年的重逢,金口一开:“知礼哥你有事就先走吧,下次再约。”算是放人。
齐知礼笑眯眯:“那怎么行,好不容易与密斯许吃个饭,就算再大的生意我也不能撇下你啊,否则密斯许你要是觉得我毫无信义,那可怎么办。”
许印娜放下餐具,敛起脸上的笑意:“密斯特齐,说了别再叫我密斯许了。多生疏!还和以前一样,你是知礼哥,我是印娜妹妹。”
“好好好,印娜妹妹。”
“喏,既然是妹妹,就不用客气。”许印娜坐直了看他,“如果真有事,不必陪我,可以改日再约。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才走。”
“既然这样……那我陪你吃完下一道“金必多汤”就先告辞了。改天等忙完手头的活,带你去英国餐厅‘沙利文’尝尝他们的‘波尔多红酒原盅焖子鸡’。”
“知礼哥可不许逗我,你要是拖上个十天八天的,我说不定就没机会吃了。”
齐知礼笑道:“怎么,这回来上海,难道只打算住十天半个月不成?”
“我马上要去英国了。”许印娜语调轻快,但脸上仍有点闷闷不乐,“我是不想出去的,到了外国举目无亲,有什么好的!可惜我爹爹非要我去英国,他本意是更中意美国,说一战美国得了不少好处,白银风潮过后美元区又扩大,取代英国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因为《排华法案》的缘故,只好让我去英国留学。”
齐知礼甚是不解:“英国这时候也是战事吃紧,回国的学生不少,怎么许伯父反其道而行。”
许印娜耸了耸肩:“我也想知道。不过也好,再在家里待下去,恐怕他们要给我说亲了,还不如念书来得好。”
说话间服务生端了“金必多汤”上来,鱼翅鸡茸加奶油调制而成的,仿佛更合旧派缙绅口味一些。齐知礼吃在嘴里,只觉得食之无味。
又和许印娜繁复地招呼过一轮,齐知礼才气哼哼地带着谭为鸣下了楼。
谭为鸣早把车停在饭店楼下等着了,他恭敬地替齐知礼拉开车门伺候这位金贵的齐家大少爷坐进去。
汽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齐知礼在后座坐着,脸上那股子骄矜的少爷气已全然退了,他扯开领带,声音几乎有丝颤抖:“为鸣,船上载了多少东西?”
“十吨棉纱,二十吨绸缎。”
齐知礼略舒一口气:“还好……”但随即又疑道,“怎么会只有这点东西?不对!船是怎么沉的?”
谭为鸣没有回头:“恐怕不止这点东西。我们快一点,老爷还在家里等你。”
车刚在齐公馆前停住,黄管家就疾步迎上来:“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很久了。”
齐知礼难掩忧心忡忡,和谭为鸣交换了一个眼神,吩咐道:“去门口候着,务必拦住闲杂人等。”言罢踏上楼梯,匆匆敲响书房门:“父亲。”
里头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进来。”
齐知礼推门进去,其父齐树新正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前翻着什么文件,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开口,但齐知礼话已抢在前头:“我听为鸣说,我们的船沉了?”他脸上有不可置信的悲怆。
齐树新端坐在桌上,只说:“是。”
“我们亏了多少?”
“将近三百万。”
齐知礼大惊失色:“那批棉纱绸缎,不过五六十万上下。怎么会……有三百万之多?”
“我走私了一箱前朝宫廷瓷器,还有明朝珐琅钟。价值约合两百万。”
饶是深秋,齐知礼背上业已湿透,他捏紧拳头恨恨叹了一声:“父亲!您怎会这样糊涂!”他苍白着脸,“阿姐呢!阿姐几时从英国回来?看日子该到了,她一贯是有办法的!”
齐树新那皱纹深重的脸忽然颤抖起来,紧接着他捂住了脸,闷声说:“知慧被人绑架了,那些古董钱……本是赎金。限期还有五天,凑不齐就说要撕票。”
晴天霹雳。齐知礼大骇之下只觉浑身的气力仿佛都叫人抽走了,一下瘫在座位上,心乱如麻,脑子里却是空白的,只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屋里的气氛静得可怕,齐树新颤抖着手抽出一根雪茄,闷声说“我本以为东西安全到达,结了款项这事会有些转机,谁知道……”
齐知礼谨慎起来:“父亲,您想过吗,如果他们收了钱却不放阿姐继续敲诈怎么办?甚至收了钱下狠手又怎么办!我以为不给赎金尚且还能拖一拖时间,一给就全无主动权了。”
齐树新狠抽了一口烟:“你以为我不晓得吗。只是他们差普通市民来送信,调查难度非常大,似乎每日都不在相同地点。五日之内要想查清……难呐!只能尽力拖时间,只是一旦拖到无法再拖,三百万的赎金仍是分文差不得。”他满脸愁容,“不管怎样,始终是要做两手打算的。钱要是凑不齐,万一你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我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说到最后,眼眶里全是泪水。
齐知礼看着父亲:他纵横商场几十年,手段强硬,铮铮铁骨,几时有过这样的神色。齐知礼眼里酸涩,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坐直身子尽力平静道:“那眼下呢?眼下您打算如何凑齐这三百万?”
齐树新正要答话,楼下忽然吵嚷起来。黄管家竭力劝道:“陈老板,我们老爷真的不在家。”
“骗赤佬呢!我刚刚看到汽车开进来!”
齐知礼起身,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楼下望,川沙代加工纱厂的陈炳光带了两个壮汉堵在大门口。
齐树新按着太阳穴:“你看到没有,三百万是不够的。”他叹了口气,“棉纺一厂卖了大概有九十万,二厂有七十万,缫丝厂可值一百万……”
他话说到此处,齐知礼已然不忍听下去,疾步返身,站到齐树新面前,痛心疾首:“父亲!不能卖!这可是我们齐家在上海滩的立身之本啊!”
齐树新深深叹气:“我又何尝不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知慧没事。”
齐知礼想起来:“父亲,我今日见着许印娜了。”
齐树新并不讶异:“她父亲给我打过电话了,说印娜过几日从上海出发去美利坚,托我照应一些。照理本该是接她来宅上住的,但眼下出了这种事,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招待她。我已经叫陈妈送了些吃喝用度的东西过去了。”
齐知礼却转了话题:“既然许家伯伯托你照顾印娜,便是说彼此交情不浅,何不跟他借些钱周转呢?犯不着就此拖垮家里的生意。”
“许令藩这个人,和你吃饭喝酒时自然是朋友,兄弟长兄弟短,嘴上再活络没有,但真的说到钱……”齐树新牵着嘴角哼了一声,“铁公鸡。”
“大伯呢,他手头松动些没有?”
“你大伯的近年来生意清淡你也是晓得的,又花大价钱给政府,捐了个有名无实的官。哪里还拿得出闲钱。”
“阿姐的事情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你大伯拿了十万出来,又嘱了部下留心,但毕竟他实权不大,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查,唯恐激怒了绑匪,所以到现在一直都还没什么消息。知廉从他爹那儿听了消息,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寄了两万块来,说人在部队不方便,前线还在打仗……”
“父亲。”齐知礼打断话头,“不如这样。徐州的煤矿不是许家伯伯占一半,您和大伯又分占剩下的一半嘛,我记得早两年许家伯伯就要跟您和大伯买股权,不如趁此机会把您那半卖给他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时间时时去徐州看着矿上的情况。”
“你懂什么!”齐树新瞪他一眼,厉声道,“你以为纺织生意真的那么好做?蚕茧年年价格不一样,收早了风险大,收晚了没有货。不说轻抛货占地方,光是缫丝,就要争分夺秒,晚了蚕茧便是一堆废物。眼下时局又不稳,要货的客户今天还腰缠万贯,明天就可能身无分文,连胡雪岩那么大身家,一趟押错宝便一败涂地。”他叹口气,“知礼,我们齐家,说起来是上海滩纺织业大户,其实是靠煤矿立身的。”他一字一句道,“你,记,住!只有煤矿,才是不论经济和政治风向,不论市场和环境变动,随时随地,人人离不开的。”
齐知礼大学方毕业,生意上的事一向是由父亲和阿姐打理的,此刻齐树新这样说,他亦只是似懂非懂。
不料齐树新又道:“况且,民国二十七年徐州沦陷,多少煤矿都一夜之间落到日寇手里,我们幸得请了德国最大的洋行以债权人的身份接管煤矿,天上挂了德国旗,地上铺了画德国旗的铁板,才在烽火里勉强保住了煤矿不被日寇侵占。此刻不说股权方不方便转,就说当下形势,煤矿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起的。退一步讲,即便煤矿此刻便停工,再无一丝收入,我和你大伯也绝不会将它拱手让人。我们已经保不住土地了,不能连土地下面的东西都让日寇夺了去!”
齐知礼竟觉动容。
齐树新讲完大段话,人亦渐渐冷静下来,平静道:“知礼,你记住,煤矿是万万不能卖的。”
齐知礼点了点头。
父子俩一时思绪万千,相对无言,
屋里静得骇人,石英钟骤然“铛”了一声。已然是午后一点三十分了。
楼下陈炳光扯着喉咙:“齐老板半个月前就允我结账的,谁晓得拖到今朝还不给钱。世道艰难,工人们哪个不要养家糊口!”
齐树新长长吁出一口气,骤然握住电话机给楼下拨号。齐知礼知他欲要给陈炳光结账,不由猛然起身,急唤了一声:“父亲!”
齐树新顿住手上动作,抬头望了儿子一眼,眼里的冲动和决绝骤然散了,苦笑了一声,人愈发显得脱力与疲惫。
齐知礼深吸了两口气,撑住桌子,脸上有一丝冲破绝望的谨慎的欣喜:“父亲!我忽然想起,去年有个英商公平洋行的买办来找您谈过要买银河街的事。不如,将他寻回来,认真谈一次?”
齐树新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但那是你爷爷留下来的,他最看中银河街,即便一生那样多风雨,即便是再艰难的境地,也始终不舍得卖。”
齐知礼努力扯出嘴角笑了一下:“我想,比起银河街,爷爷一定更看中他的大孙女。”
齐树新沉默了许久,直到眼眶潮湿,终于说:“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
齐知礼站着,竭力微笑:“那您联系那位买办吧。”
齐树新找出联络簿,顺着电话拨回去,那头笑声无比爽朗,也肯给现钱,但开出的价钱却比去年少了整整四分之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齐树新此刻也只能放任对方趁火打劫。好歹钱到手,女儿齐知慧才有获救机会。
正要应承,熟料对方干咳一声:“不过,齐老板,我有个要求。”
齐树新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您讲。”
对方轻笑了一声:“我希望,我们成交的时候,银河街那些住户,都已经……清出场地了。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人,是地。”
“这未免太仓促了。”
“我不急啊齐老板,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一个月,两个月,我都可以等啊。”那头笑得非常笃定。
齐树新知他这样讲定是摸准了自己急需用钱,女儿生死未卜,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含恨挤出笑来:“那么至多三天,还请您准备好现钱。”
“自然。”
齐知礼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要让银河街的人全搬走?”
齐树新叹了口气:“是……那儿住的可许多都是你爷爷认识的老街坊。”
齐知礼站起来:“您放心,我去。绝不会出岔子。”他疾步迈出书房。
齐树新望着儿子的背影,竟觉他仿佛瞬间长大了,他起身站到窗前撩开窗帘往楼下望,陈炳光还站在楼下,他踱回书桌前,给楼下拨了个电话:“阿黄,你上来拿支票,差陈老板回去吧。”
1941年12月1日上午
10点15分
法租界,爱多亚路亭子间。
江志高提了个行李箱进屋,妻子董心兰很快迎上来:“箱子借到了?”
“嗯。”他应了一声,打开箱子搭扣,把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往里塞,边塞边说,“姆妈,不是讲好这些东西不带了吗,怎么临时又变卦。”
“想想还是不舍得。”老太太应儿子,“这些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东西,哪能说丢就丢……”她还想再说,但嗓音很快沙哑起来,伴着沉重的喘息声。
江志高嘱她:“您喝点水。”
董心兰在一旁听得母子俩对话,不由揶揄起丈夫来:“还好意思说妈,你也不是临时变卦,讲好等雁宁放了假一起回去,哪里晓得脑子一热,说走就走。”
“不是说了有公司聘我嘛,可不得早点回去。”他应得很敷衍,随即转头拔高嗓门喊了一声,“雁宁,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帘子被人从里间掀开,紧接着出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一身校服加上齐肩的短平的学生头,眉清目秀,活力十足的样子。
女孩子哼哧哼哧地从里间拎一个大包出来,江志高皱了皱眉头:“你拿它干什么?”
小姑娘笑眯眯:“跟你们一起回去一趟呀。”
江志高还没来得及开口,董心兰已经扯着嗓门喊:“哎哟雁宁,我的小祖宗,好好的学你不去上你跟我们回家?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江雁宁站在门口撅嘴:“又不是赖学,请一两天假呀。我都好久没回去了。”
“请什么假,这都十二月了,不消一个月你们学校就得放假,到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江雁宁不依,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耍赖,瘪着嘴一脸委屈:“不行,我得送奶奶,我不舍得奶奶。”
她话一出口,老太太就泪眼婆娑:“我们小雁宁长到这么大,几时离开我那么久噢。”她边说边抹眼角,“心兰,她要送一送就让她送一送吧。”
董心兰看着这感情丰沛演技高超的祖孙俩不由怒向两边生:“妈,她就个给你这样惯坏了!还想逃学?”她狠狠瞪了一眼女儿,“考试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理完箱子的江志高这回终于抽出空来,下了个结论:“行行,请一天假吧,快去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OK!Thank
you
,Dad!”
江志高朝她挥了挥手:“Not
at
all!”
江雁宁一溜烟飞奔到楼下去打电话,留三个大人在屋里做最后的打点。
董心兰有点埋怨丈夫:“学期都要结束了,关键时候你怎么能让她请假!”
“你还不知道她?要是不让她回去一次,她就算坐在教室里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况且……”
董心兰没什么好气:“况且什么?”
江志高回头瞄了一眼母亲,老太太正坐在椅子里打盹,他压低了声音说:“依着点母亲也未尝不可。早上我替她去医院拿报告,医生说极有可能是肺结核。”
董心兰霎时僵住,惊恐之中瞳孔都有些放大,尽力压低声音:“是说不能医了?”
江志高叹了口气。
“这病要过人的呀!哎哟哎哟,要命了哎哟哎哟!雁宁还和她上下床睡!”
江志高拍拍妻子的肩膀:“肺痨是飞沫传播的,我们一早分开饮食,不会传染的。”
董心兰舒了口气,拍了拍丈夫手背,没有再说话。
江雁宁很快从楼下跑上来,一脸欢天喜地:“汪老师准假了!”
搭楼下阿黄头的车回南江市,行李箱也是跟他家借的。阿黄头在一家缫丝厂做货车司机,碰巧这两日都是空车去南江载货,江家素来邻里关系不错,跟黄家打了个招呼,送了只蹄髈过去,阿黄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江家住的房子是早几年江志高刚来上海做账房时顶下的,二房东是个法国人,不知何故急着回国,故此顶费低廉,帮江家省下不小一笔资金。只是如今租赁合约到期,物价又日益增长,要想再在租界生活下去,房费将是一笔巨大开销。江志高本来还犹疑不定,想着女儿还在大同大学读书,不如再找间房子顶几年,但他供职的公司报社运营不善,财政连年赤字,物价飞涨,法币飞速贬值,员工薪资却一整年原地踏步了。江母又在这紧要关头犯了病,资金上实在无以为继,只能搬回南江市的老家。女儿雁宁可以申请校舍,住处不是问题。
一家人搬着行李下楼,阿黄头已经坐在车里等着了。
老太太疑似得了肺结核的事阿黄头并不知道,江志高也没有说,他担心一提,对方很可能不肯载他们了,但也不能因为阿黄头不知道就可以连累他。故此江志高让女儿和太太坐进驾驶室,接着把老太太扶进后车厢,随后自己也坐进去陪母亲。
老家南江离上海并不远,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加上市内道路,三个小时亦足矣。
比起在租界的屋子,银河街的房子才称得上是家。江家世代居于此,银河街15号,是天地间,他们最熟悉最亲切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江雁宁吵着要回来,大概正是思乡情绪的作祟。
地方是老地方,但房子并不算太旧。
1907年银河街初建,迄今35年,虽偶有修补,但砖石建筑相当坚固,仍是风雨年月中的坚固庇护。
江家一家坐着阿黄头的卡车回来,甫一到门口,四邻八舍都从屋里出来露了面,一个个热情洋溢,七嘴八舌地上来搭话。
“听说上海黄头发的外国人很多?”
“大世界里杂技团演得好哇?”
“志高肯定是发了财回来的。”
“可不是,你看看心兰这棉袄就知道,上海货!多少漂亮!”
“雁宁也回来啦!上海学堂里这么早就放假了?”
江雁宁怕这话落在父母耳里又免不得要挨训,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请假的,后天就回学堂上课。”
江志高趁着这当口把老母亲搀进屋里,倒了水开始忙活着掸烟尘。屋里长久不住,有种潮湿的阴冷。老太太坐在窗口,手里握一杯茶,外面的梧桐树叶显出一种枯萎的黄,午后的日光照进来,空气里细微的尘埃都无所遁形。她忽然说:“志高,你老老实实讲,我是不是得了要死的病?”
江志高手里的动作霎时顿住了,很快,他笑起来:“妈你说什么呢?”
“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当然不是!”
“你说实话,我生的孩子,瞒不了我。”
江志高长叹一口气,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走过来坐到老母亲对面:“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肺结核。我听说外国人已经造出来一个叫什么‘盘尼西林’的药,将来可以根治肺结核。”
江母闭上眼睛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肺痨哪还能治啊,别哄我了。”她侧过身没有再对着儿子,“你离我远一点吧。”
江志高站着没动,良久挤出笑来:“行了妈,你别瞎想了。我去买点菜,今晚还不知道吃什么呢。”他经由热闹非凡的门口拐出街口。
屋外暌违良久的邻居正亲热地叙着旧。
隔壁李奶奶拉着雁宁的手:“真是好久没见到我们小雁宁了,怎么样,晚上来李奶奶家吃饭吧,我炖了你最喜欢的鱼汤。”
江雁宁有点心动,回头看母亲董心兰一眼:“妈……”
董心兰擦着门框斥她:“你怎么一回来就想去叨扰李奶奶。”
李奶奶笑呵呵:“她不是来叨扰我,是陪我。小雁宁你说是吧……”
江雁宁正要说话,街口忽然驶进来一辆汽车,车身黑得发亮,一看就是富人坐的车。聚在一起的邻里们都好奇地望过去。
车愈驶愈近,最终在江家门口停了下来,人群里有声音说:“心兰啊,是不是你家有钱亲戚来了!”
“我家哪有什么有钱亲戚……”董心兰正要再说,车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一个龙章凤姿的年轻男子从后座出来,站直了,象征性地理一理格子西装的衣襟,四周环顾了一遍,脸上表情庄重:“街坊们,大家好,趁着人多,借用大家一点时间,说个事。”
大家面面相觑。
这人继续说:“我叫齐知礼,齐立德是在下的祖父。1907年银河街始建,他老人家允诺将银河街免费借给诸位居住,但如今祖父已过世多年,我们齐家决定收回银河街的地块与房产。愧对各位,还请诸位三日之内搬离此处,谢谢大家配合。”
人群即刻陷入寂静。
随后有人叫起来:“齐老板当年亲口允诺的,说是我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怎么,他老人家一走,你们子孙后代就不认账了?”
群情激奋:“对!齐老板亲口说的!”
“上海滩这么大老板说话不算话吗!”
“真是养出来逆子!”
“反正不搬!”
“怎么相貌堂堂,良心倒这样坏!”
谭为鸣听不下去,冲过来喝一声:“说什么呢!真是无理取闹!”
人群里跳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穿一件坎肩,膀大腰圆:“什么‘说什么’!莫名其妙来收房子,背信弃义不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众人齐响应:“对!对!”
谭为鸣自西服口袋中摸出房地契,展开任由众人过目:“大家看清楚,这可都是真凭实据,有道台印为证,造不得假。银河街从来就是齐家的产业!”
中年男子说:“那齐老板当年金口玉言允诺的永租权就作不得数了吗!我们一众街坊难道是无凭无据就住到这里来的吗!我们当年是和齐老板谈的合约,今天要搬,让齐老板来说,我们保证二话不说马上走!”
齐知礼一早知道劝搬这事不容易,但没想到难到这种地步,一众街坊再胡搅蛮缠没有。
他忍住没有发作,但谭为鸣向来冲动,把房地契一卷,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明知我们老太爷过世多年,你现如今要他来和你谈?”
人群里稀稀拉拉的几声笑。
谭为鸣怒火中烧,冲上前一步:“还有脸笑?”
齐知礼及时伸手拦住他,照旧立得笔直,脸上仍尽力舒缓,几乎算是陪着笑了:“我知道这事为难大家了,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的笑霎时敛住了,“如果诸位实在有困难,三日之后,我会请人来搬。”
这是威胁了。
人群寂静无声。
齐知礼转身,往车边走去。谭为鸣快步跟上,往驾驶室去。
身后忽然“砰”一声,像是什么撞在石板砖上的声音。紧接着江雁宁骤然叫起来:“李奶奶!李奶奶!”声音里充满惊惶。
齐知礼顿住脚步,他甚至懒得回头看,只冷笑了一声便继续往前。年轻的女声还在喊,撕心裂肺,人群骚动起来,七嘴八舌的,有人说:“掐人中,掐人中!”
齐知礼扶住车门的手僵了僵,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拉开车门,对跟在身后的人道:“为鸣,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自己照旧轻巧笃定地坐进车里。
谭为鸣返身,快步扒开人群,然后迅速跑回来汇报:“一个老太太昏倒,掐了人中醒过来了,但脸色发青,话也不说,恐怕不太好。”
齐知礼双臂叠在胸前,没有看窗外,只说:“等一等再回去吧,先送她去医院。”
谭为鸣复又回到人群里:“送医院!”话毕,背起老人就跑。
人群安静了下来,彼此面面相觑。江雁宁快步跟上谭为鸣,趁着他把李奶奶塞进后座的当口,拉开门跳进车厢,一副坐定的神情,昂着头说:“你们要送她去哪个医院?”
董心兰这下子急坏了,跑着步冲过来,一把拉开车门把江雁宁拽下来:“哎哟,小祖宗,你又要干嘛去!”
“送李奶奶去医院!”
董心兰压低声音:“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啊!不清不楚的怎么敢上他们车!”
“我知道啊!就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才不敢随随便便把李奶奶让他们带走啊!”
“你说得也有道理……”董心兰往街道口张望:江志高买菜还没有回来。她迟疑了片刻,叹了一声,随即把围裙解下来塞进女儿手里:“我去!”
江雁宁站在门口,堵得车门都关不上,她一脸不情愿:“可是李奶奶还要人照顾啊!”
“我来照顾。”
“奶奶也要人照顾。”
“还有你爸。”
“爸不是说有公司聘他了吗?哪还有时间。”
董心兰瞪她一眼,往里挪了挪,江雁宁即刻露出笑脸,但随即又垮下来:“妈,你说李奶奶不会有什么事吧?”
董心兰伸手拍了拍她臂膀。
谭为鸣转过头来:“可以走了吧。”
车驶向圣玛丽医院,谭为鸣照旧背着李奶奶下了车,急冲冲地要找医生,谁料护士头也没抬:“先交押金。五百元,多退少补。”
江雁宁母女一路跟随,此刻听到押金数目不由一愣:此前江志高在《大陆报》做会计,一月薪金不过五百余元,收入已算不错,但一家四口吃喝用度下来,也所剩无多。何况如今江志高又离了职,一家人正吃着老本过日子,哪样不要精打细算。如今李奶奶一入院,就要整整五百块,着实把母女俩吓得不轻。
董心兰硬着头皮问护士:“您看我们这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能不能先看病,看了再结?”
护士头也没抬:“你说呢!看好了你们跑了我找谁去!”
江雁宁听得恼火:“我们堂堂正正的人,怎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护士抬了头,嗤笑一声:“那可说不准。”
江雁宁忍不住要与她理论,幸得董心兰一把拉住。
正当此时,楼梯上下来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小护士坐直了招呼道:“马医生。”
那马医生抬头“嗯”了一声,眼神随意扫过江雁宁母女,最后在谭为鸣身上停住,认了几秒,喜道:“谭先生?”
谭为鸣一看,不由也笑:“马医生几时来了这里了?”
“来了半年有余了。谭先生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是这位老太太。”他伸手引马医生往长椅上看。
马医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掀开李奶奶眼皮一瞧,即刻唤那护士:“快,快送进去!”
护士有点为难:“可他们……”
马医生打断她:“别‘可是’了,快!”
李奶奶被送进去,用电筒照着眼珠,再然后又用布裹住臂膀,医生戴着听诊器挤压着一个橡胶球,总之用各种奇奇怪怪地方法给李奶奶检查,最后肌注了两支药水,叫护士把李奶奶送进病房。
江雁宁母女留在诊室,问马医生:“李奶奶到底得了什么病?”
“心脏病发,血压飙高,有中风先兆。病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不是!刺激受大了!”江雁宁狠狠剜了谭为鸣一眼。
谭为鸣站得笔直没有说话。
“病人尚未脱离危险,留院观察几天吧。”马医生说完这句,转头问谭为鸣,“齐少爷呢,一同来了吗?”
“在车里呢。”
“走,带我去见见。”
母女俩眼见着二人走远,想起押金与医药费来,不由头痛。李奶奶独居,老伴过世,唯一的儿子本在北平经商,但自卢沟桥事变后便失去联系。她仅靠着做一点零活为生,哪有看病的钱。街坊邻居呢,他们认定江志高这样上过学堂的在大上海发了财了,想也知道是不肯凑钱的,如此一来,这笔医药费就免不得要落到江家头上。
母女俩在走廊里长吁短叹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看看李奶奶。
李奶奶躺在床上脸色好了不少,见了江家母女俩挣扎着坐起来道谢:“心兰,这回可多亏了你们了。
董心兰过去拍拍李奶奶的手:“李婶,你看你说的。我们往昔受您的照顾还少吗。”
“还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对了。”李奶奶下床欲要穿鞋,“我们快回去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不行不行!”江雁宁跳起来,“医生说了,您得留院观察。”
“观察什么!”李奶奶举了举胳膊,“我这不好好的。家里还炖着鱼汤呢。”
董心兰想起医生那句“尚未脱离危险”,不由劝道:“李婶,你还是先住两天吧。身子骨得养好啊,这可马虎不得!”
“我这不挺好的。家里门还没关呢。”
“我替您关。”董心兰说,“您得再住两天,不替自己也替国梁想想,万一哪天他回来……”她没有再说下去。
李奶奶愣了一下,缓缓吁出一口气:“好吧,我住两天。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怎么行!”江雁宁去开水房打了瓶开水,“您现在可不能乱动,得好好养着。我就在这儿陪您给您解闷了。”她抬头看了眼母亲,“妈,你回去吧。”
董心兰不肯:“你一个小孩子哪会照顾人,我来。”
“我回了学堂还不是得您来照顾李奶奶,连着熬夜怎么行呢,您快回去吧,改天再来。”
董心兰被她说动,更何况刚搬回来,家里还一团乱,她不能丢下不管:“也好,那我改天来。李婶,您保重。”
她说完正要走,谭为鸣忽然进门来:“我家少爷让我来问问,你们谁要回去的,我们顺路送一程。”
董心兰本想拒绝,但窗外天色渐渐黑下来,路程也并不近,她只好道了谢跟上谭为鸣。
车压过石板砖,轧过沥青路,一路七拐八弯,走了老远,车厢里都是安静的。
还是谭为鸣先开了口:“伯母,你放心,医生说了,李奶奶没有大碍。”
董心兰点了点头,想起他坐在前座看不见,复又开了口:“谢谢。”
“举手之劳。”
话题断了,车厢里又回复寂静。董心兰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知道这话可能不该讲。但……我们在银河街住了几十年,突然说三日之内要搬……”她没有再说下去。
谭为鸣叹了口气:“您不知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副驾上的齐知礼喝住他:“为鸣!”随即他转过头来看向董心兰,“您怎么称呼?”
“夫家姓江。”
“好,江太太。务必请您转告银河街各位街坊邻居,我齐家对给各位造成的不便非常抱歉,他日若有机会定会补偿诸位,但眼下,三日之内请务必搬出银河街。”他说完这句话,又回过头去,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
董心兰看着这年轻人的侧脸,俊朗疲惫。她心下觉得烦躁,但一时倒也对这两个年轻人厌恶不起来。
车驶回银河街,谭为鸣送董心兰到家门口,随即调转头沿着来路而返——原来并非顺路。
董心兰刚从车上跨下来,街头裁缝铺的佟掌柜就扯着嗓子喊:“江家姆妈,正好正好,快,凤平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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