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明珠不识君》是作者 “款款”的倾心著作,李氏大妮是小说中的主角,内容概括:青枫山深处有一处缓坡,建满了殿落屋舍在黑夜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远远望去很是温暖明亮暮色里只能看到隐约的殿宇车马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到尽头,便看到庞大的道观门头悬着一块黑字牌匾“后清宫”风尘仆仆的人们神情一松,终于在夜深前赶到了青枫山后清宫后清宫大门前,等候着一群提灯笼的道士和俗家打扮的人们前面有一位清秀文雅的中年女子,一袭素青衣,身材娇小,白净秀气的脸上不施粉黛,挽了个道髻插......
第十五章 春雷绽、万物变(上) 在线试读
五月下旬的一日,天气阴沉,乌云黑压压的,燥热得透不过气。天近深夜,明前恋恋不舍得放下书,准备梳洗休息。
这时候,范府大管事派人来请,说相爷刚刚回府,命大小姐过去见他有事吩咐。
明前微微一楞,天色已近深夜父亲为什么要见她?
她忐忑不安地回想了下,最近家中无事,唯一一次出门遇到事的就是上月去碧云观。
难道惹出了麻烦?
她匆匆更衣,带着几名丫环走向范府正房范勉的居所静园。
走到静园门口发觉院落里空无一人,两名管事亲自把守着院门。
大管事拦住了明前带的丫环,让她们先回房,请小姐一人过去。
小雨担心得望望小姐,明前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院落寂静,明前一个人走进了静园书房,发现宽敞的书房里只有范勉一人。
正在黑铁木书案后挥毫泼墨得练字。
范勉抬头看到女儿进来,微笑着招呼她走近。
明前见礼后坐在书桌右侧。
书案上铺着范勉新写的狂草字。
明前用眼睛略扫了下,认出了写的字是:“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明前心里暗自吃惊,为什么要写这个字贴?
范勉问:“女儿,看父亲这字写得如何?
你可知道这诗的来历?”
明前轻声道:“父亲写的字龙腾虎跃,气势昂然。
好字。
尤其是最后两句,更是一气呵成挥洒自如,尽显了狂草的狂放洒脱之意。
这首诗是前朝南宋末年,名臣文天祥在广东兵败被元军俘虏,带往北方囚禁,途中经过零丁大洋时写下的。
写得是兵败后为国担忧的郁结失意心情。”
“最后一句呢?”
“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自古以来,人终免不了一死,但要死得有意义。
如果能为国尽忠而死,那么死后也可以光照千秋,名流青史。”
范勉的眼光略沉,神色肃穆,点头道:“说得对。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文天详的确是一位千载难逢的忠烈之士!
后来,他果然如岳飞史可法等人,成了青史留名光照万代的忠勇烈臣。
我常常想,昔日这位汉人中的大英雄慷慨赴义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也许是一派为国为民甘愿粉身碎骨的壮志豪情吧。”
“因为,他的心里有一种为国为民甘愿牺牲的意志,有一种看着国家败落江河破碎,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焦虑。
这种看着江山沉沦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心情逼着他不得不去抗争,逼得他不能不去死!
他就像是清冷夜空的一颗孤星,怀着一颗清醒而痛苦的心,提前看到了未来南宋江山沦陷的影像。
而普天下的亿万黎民百姓,却还在浑浑噩噩过日子,慢慢地坠进了国破家亡的地狱。
这种清醒无比得看着江山失陷的心情逼得他快发疯了。
而当时,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清这一点,更没有人能力挽狂澜,救这个快要灭亡的国家。”
明前的心砰砰乱跳,头昏沉沉的,眼睛睁大,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安。
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强作镇定地说:“父亲勿牵挂了。
江山大事自然有满朝的名臣志士们去治理,一定能统治好国家和百姓的。
于先生说,我大明朝乃兴盛之邦,注定要传承千秋万载。
现在不过才百年,圣上又英明,朝廷里又尽是能臣名将。
哪儿会沦落到文天祥大人的国破人亡的境地?”
她有些担心地问:“父亲,出什么事了?
是女儿前些日子到碧云观烧香,给爹爹惹了麻烦?”
范勉微微一笑,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些:“无事。
你只是去做法事,顺便看了场热闹。
算什么大事?
更况且,做人再小心,也不能保证麻烦不从天而降得落到自已头上。
遇事坦然应对便是。
不必害怕。”
明前轻舒了口气。
范勉的手指轻敲桌面,问:“明前也看到午门外千人喊冤,儒生学子们被困碧云观。
有何感想?”
说着一双利眼便盯在明前脸上。
明前面孔微凝,心又悬起来。
斟句酌字地说:“女儿不懂政事,也不懂得谁对谁错。
所以就胡说几句爹爹勿怪。
我觉得这件事闹得太大,皇上该过问管管了。
千人喊冤,必有内情。
不如拿到朝堂上,让大臣们议议,听听大家的意见再处理。
这才是正经。
就这样放在午门外不管不问,却不好。”
范勉的眼中露出笑意。
这个女儿倒也聪明,一句话也不提清流与宦党之间的党争,也不提事头事尾,就单刀直入地说到了问题最关键处。
皇上。
是的,此事只能靠皇上处理了。
这思路很对,女儿颇有看政事的眼光。
他欣慰之余又默然:“唉,是啊。
皇上是该管管了。
但是世有奸臣,左右朝纲蒙蔽皇上。
也并不是他不管,而是他身陷其中管不住了。
身边的奸臣欺瞒他、胁迫他、辖制他!
他又怎么能摆脱他们管政事呢?
这个朝堂上满满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少了一些为国尽忠的梗直之士啊。”
明前听了沉默不语。
心中却不太赞同。
她只说出了心里一半话。
皇上何止不管,而是整件事都是他引起的。
宠信太监们宠得毫无章法,败坏了朝纲秩序,引发了动乱,他有着最大的责任。
但这种胆大包天的指责话,是大逆不道的,不能跟忠君爱国的父亲范勉说的。
李氏也曾经跟她私下嘀咕,说皇帝老爷也有毛病,跟太监厮混到了只信太监不信大臣的地步,简直像她们村头李家二楞子一样,分不清好赖人。
范勉神色黯淡,眼睛却咄咄逼人,望着明前放出了精光:“明前,为父欲学文天祥,以死向皇上进言,讨伐宦党。
你意如何?”
“什么?!”
明前双目圆睁,失声惊叫,霍然站起。
范勉正色道:“父亲欲学文天祥,或者学骆宾祢衡之流。
准备写一篇‘讨伐宦党’的实名奏折或檄文,上书朝廷,张榜天下!
向皇上和天下人阐述太监之恶,弹劾太监干政讨伐内庭诸太监。
我打算拼尽此身也要警醒皇上和世人。”
“不!”
明前脱口惊叫:“不行,那样会死人的。
父亲会被宦党们抓住下狱杀头的!
他们现在正满天下得找政敌死对头。
爹爹这是送上门找死啊。
不行,不行!
爹爹,万万不行!”
明前吓得失态地大叫:“这不关爹爹的事啊!
爹爹千万不要去干!
谁当权,谁当政,关我们什么事?
内庭太监们掌权不对,只要皇上愿意,他的江山他送给太监也无所谓啊。
满朝文武都认命了,爹爹为什么要做出头鸟去弹劾宦党啊?
大明首辅张丞相也不敢阻挡太监掌权,爹爹是丞相之未的辅相。
为什么爹爹要去出头……” 啪!
范勉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喝:“混帐!
你说的什么话?
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我身为一国辅相,自然要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直言君主的过错。
就是一死也不足惜!
你怎么敢说关我们什么事?
混帐,你怎么会这么想?”
明前吓得噗通跪下,猛然醒悟了。
范勉是个最爱国忠君的忠臣。
而她在情急之下,却把内心的真心话都说出来了!
她心里确实是对皇上的做法不以为然的。
范勉痛心疾首地瞪着她,惊惧万分,气得浑身打颤,连声音都抖了:“你,你说的什么话?
你果然是个没见识的乡女、自私自利之徒。
只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却浑然忘了国家民族大义。
没有国,哪有家,朝纲不稳国家灭亡,你还哪儿有小家,哪儿有父亲?
这些年你读了七年圣贤书,学了七年忠孝仁义大道理,都学会了什么!
如果连这等见识忠勇都没有,这七年的书都白读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女儿!”
明前的眼泪一下子扑簌簌地落下了,满腹委屈,差点大哭出来。
这话太重了,她承担不起。
她不是怕死啊。
她心一横,脑子一热,就把满腔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父亲!
女儿不是贪生怕死,女儿是心痛爹爹。
女儿是说即使爹爹公开上书皇帝,弹劾太监干政也没有用的。
皇上信任了太监十多年,他不会信你的!
这样做只是以卵击石,除了白白断送身家性命外毫无作用。
女儿是痛惜爹爹啊。”
“治理江山,文人的清高忠义毫无用处,需要的是纵横捭阖的平衡之才。
平衡各方面阶级士族势力,求取对国家最有利的一面。
治大国若烹小鲜。
是不能冒进用强的。
虽然学文天详以死抗争可以成为名传青史的忠烈之士,却对前朝毫无益处,宋朝还是灭亡了。
而真正救国的,都是一些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坚持下来的汉人世族和臣民们。
他们坚忍百年,才驱赶走了元人恢复汉室江山。
父亲你常常说,让女儿学会隐忍之道。
但是父亲你自己为什么不能学学容忍之道。
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她急切地诉说着,拼命想打消范勉的念头。
嘴里吐着满腹衷心话,身体却冷得直发抖,像掉进了冰窟雪窖。
全身脊背、脸面和汗毛梢都是冰凉的。
这是除了七年前,在河南省陇西县那个被锦衣卫抓住判明身份的惊魂之夜后,第二次她觉得天塌地陷的时刻了。
不行,绝不能这样!
现在太监势大,狭皇上以令群臣,积重难返。
父亲公开上书弹劾太监就是活脱脱地去送死啊。
江山万里,自有能臣志士治理,范勉只是一个清高正直的书生。
他无法面对这种污水池般的朝堂的。
她深深得了解父亲范勉的禀性。
——“万水东流,屹立若中流之砥柱”。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种“力挽狂澜”的风骨情怀很高尚,可是要用血来换、命来填的!
她范明前只是个寻常小女孩,不敢做青史留名的忠臣之女,只愿意做个围绕在父亲膝下的稚子。
被父亲关怀保护着,也关怀保护着父亲。
明前眼露决绝,咬紧牙关,哪怕今天被父亲厌恶、痛斥、痛打,也要拦下父亲!
范明前扑通跪下,膝行几步扑到父亲膝前,紧抓住他的衣袍,泪如雨下地苦苦哀求:“父亲,如果想为国出力,为什么不换种方法徐徐图之呢。
不需要用这么决绝惨烈的法子啊。
张榜天下,死谏皇上?!
如果皇上不觉悟怎么办?
父亲岂不是白死了。
还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存住自己性命,才能继续地劝阻皇帝为国效力。
父亲不可愚忠,不可迂腐,这个国家还远远不到要以死谏上的地步。
再说了,天下大势由天所定,人力不能挽回。
如果大厦倾倒江山崩溃,大家也要随波逐流地顺势而为,才能保全性命和希望。
硬顶着大势逆势而行都是在送死啊。
父亲不能去!”
范勉更是大怒了:“你这个刁滑的无知妇孺!
你说的什么话?
简直是个见风使舵满心算计的泼妇。
你!”
他怒发冲冠地刚要痛斥女儿。
低头一看,却看到女儿那张苍白,倔强,泪流满面的小脸。
猛然间心中一痛,心头那一股怒气就泄了。
——这个女儿,幼年被拐,好不容易找回来,跟着自己没享几年福,反倒又要遭大罪了。
她怎么这般命苦?
他又怎么能斥骂她?
范勉心里痛苦万分,再也不忍心斥责,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恳切地说:“明前,我明白你的意思。
为父也思索多年容忍多年了。
但时间拖得越久,皇上就越陷越深,完全坠入了宦党们的斛中。
非得血和命不能警醒。
女儿你说的,父亲全明白。
如果一弹劾,我很有可能会激怒皇上和大太监,被太监寻事抄家灭门!
这件事是很蠢很愚。
但是,这种忠君爱国的愚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这种明知去送死的蠢事也要有人去做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如果能单凭我范勉一人的鲜/血和性命,就能警醒皇上消灭宦党。
为父就死得不冤。
我已经下定决心。”
明前的心如烈火油烹,焦灼得快暴了。
她抓住他的手放声大哭:“不行不行!
父亲曾答应我,要保我一生平平安安的。
你现在去讨伐太监,这不是自毁誓言,把自己和女儿都处于危险境地吗。
女儿是没见识,是怕死,更怕见不到父亲。
求父亲三思,想想女儿!”
范勉心如刀绞,肝胆剧裂。
他最怕明前这样说,她果然使出了这一招。
他痛苦万分地道:“父亲确实对不起你,早知道就不认你回家了。
如果你还是乡野村女,就不会遇到这种麻烦事。
父亲好生对不起你。
七年前,甚至十多年前,你未回家时我就立誓和宦党不共戴天。
你回到家,就注定要面临今日的结局。
明前,我很后悔,当初一时心软,认了你回家。
如果没有认你回家就好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明前放声痛哭,几乎哭晕过去了。
她拼命得摇头,胸口像被火烧火燎似的。
不,不是这样的。
这七年来,她过得很好,跟在父亲身边很安心很幸福。
范勉正是她心目中的良父,知识渊博,气度儒雅,有礼有节,胸怀正气。
正是她心底里极佩服极爱戴的那种清正人物。
即使现在知道了这事,她也不后悔这七年在范勉身边读书长大。
而现在范勉竟然说出了后悔认女儿的话,可见他有多么痛心。
明前心痛如绞。
“明前,这件事迟早会发生。
我早就立誓要铲除宦党了。
现在是最好的良机。
五虎太监杀害百名官员,千人跪午门求情,激怒了世人。
现在只差一个火种,一个人振臂大呼,就能燃起熊熊大火一举铲除宦党!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好些年。
……说不定我也会侥幸无事的。”
这不可能!
明前连连摇头。
“那家族怎么办?
江南的老家范家怎么办?”
她不死心地追问。
范勉不为自己想,不为女儿想,总该为家族想想吧。
宦党惯会使用东厂去诬陷政敌诛连九族。
江南世范怎么办?
范勉淡淡道:“我多年前就和范家族长透漏过自己的意图。
族长是个有大眼光、大智慧的人,只说了一句,我范氏要出名扬千古的圣人了。
这些年我与家族表面关系淡泊,一月后,江南范家会在我上书讨宦前先把我开除家谱。
我上书弹劾后就不是江南世范的人。
而你母亲去世后,更联系不到汝南王家。”
“——女儿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
你就算是哭死在这儿,也不可更改此事。”
范勉一锤定音。
明前绝望地大哭了。
这不是愚忠是什么?
这不是迂腐是什么?
明知不可为还偏偏为之,这不是故意找死吗?
拿鸡蛋碰石头,以书生之躯去血溅朝堂。
他怎么看不透把希望寄托在皇上身上是多么不可靠不可为!
为什么他不愿意避敌锋芒,先保全自己,再以小搏大得击败敌人呢。
父亲和女先生都教过自己要柔软处事,可父亲这般刚烈为什么?!
他们说的跟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啊,他们在教自己什么东西啊?
范勉也心中长叹,又惊又悔。
老女官说得对,这个女儿果然不是自己身边长大的,是个在乡野长大的刁滑女孩。
平时看不出,生死关头就立刻暴露了本性。
在通情达理的淑女外表下内心截然相反。
表面是循规蹈矩恭谨小心,内心却是刁滑狡黠算计无比。
遇事多权衡,多迂回,多精滑。
不耿直,不忠烈,胸中没有大忠义。
不是个清高忠贞的烈女。
这幅性情不像他,如果是他大儒范勉亲自教养出的女儿,怎么会如此不忠不义又怕死呢。
这幅性子倒活脱脱像她那个泼辣滑头的养娘李氏。
如果不是忽逢大难,他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心性。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这孩子被拐走五年还是毁了。
罢了,事到临头也没法教女儿了,也不能再责怪她了。
范勉黯然地想。
说不定,这种圆滑精明的心性才会在豺狼当道的人世间更能厮混下去吧!
他即将赴死,范氏倾塌,女儿将直面人生凶险,不盼望她温柔娴雅忠贞刚烈,只盼望得她更强更狠更能算计。
比坏人更坏,比圆滑的人更滑头,比凉薄的人更会明哲保身。
才能好好得照顾好自己活下去。
他心绪复杂,又觉遗憾又觉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