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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骄阳似火。
老旧公交的空调系统除了发出噪音外毫无作用,车厢内空气闷热,每一次颠簸都让梁轶免更加想吐。
这是他转的第三趟公交。
公交减速,伴随女声播报站点,梁轶免背起鼓鼓囊囊的行李背包,下车。
他面前的数个巷口都长得一个样,灰扑扑的,次第种着芒果树,芒果己经熟透了,有的烂在地上,汁水被热气一烘,散发着粘腻的甜味。
梁轶免停下脚步。
手机里的导航甜甜地告诉他“您己到达目的地附近”,而数排低矮的楼房无一例外门窗紧闭,窗户被锈色的栏杆封死,只有空调室外机在疲惫地轰鸣。
梁轶免看不出哪个会是他的目的地。
他手机里跳出一条新消息,他妈问他到了没有。
梁轶免回了个“马上”。
梁轶免父亲大半年前去世,他妈三天前再婚,梁轶免作为一个附属品,不得不跟着她换一个城市生活,搬进新的家。
他的后爸,秦延,提出可以开车接他过来,也免去梁轶免带着行李奔波的辛苦。
梁轶免拒绝了。
他手机又震了震,他妈袁从萍让他再在周围买些水果,点名西瓜榴莲荔枝,说是“你爸爸喜欢吃的”。
梁轶免盯着“你爸爸”这三个字,只觉被热气蒸得愈发想呕,他摁熄手机,一个标点也不回复了。
梁轶免复又看向路边。
天气太热,没人愿意在外面晒着,街边只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树荫里,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穿一件黑t,配黑色长裤,个高,站得挺拔。
奇怪的是,三伏天里他只身站在外头,却什么都没干,连手机也没有玩,只是兴味索然地站着。
如果让梁轶免给他找个理由,梁轶免会猜他是来抽烟的,但他手里也并没有烟。
梁轶免稍作犹豫,抬脚朝他走去。
就在这时,巷口又走来一青年,穿黑色背心,下摆卷起,露出来的手臂满是纹身,嘴上叼着烟。
隔着几米,黑背心咬着烟和那站着的人打招呼。
梁轶免止住脚步。
黑背心大喇喇地走了过去,原先站着的青年说了句什么,黑背心顺手把烟在身旁的灯杆上摁熄了,和他一起进了身后的店铺。
——那是一个叫“运来”的棋牌室。
玻璃门开合的瞬间嘈杂的人声溢出来,冲破了巷子的清净,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混混。
梁轶免厌恶地想。
*秦故回到棋牌室,给刘茂开了台,又进去逛了一圈,看有没有人需要吃的喝的。
棋牌室冷气足,但由于人多,依然很闷,不然秦故也不至于上外头透气。
靠里的地方被人打开了窗,有人一手摸牌一手搭着窗棂,秦故走过去,招呼道:“张叔烟掐了啊。
室内空气不流通,太熏了。
我给您倒杯水。”
来这的人都是这带的老街坊了,虽然时不时有人偷摸着抽烟耍千,但也不犟,闻言掐了烟,吩咐:“不要白水,忒热,给我来罐汽水。”
秦故取了汽水给他,把其他人点的饮料和糕点送到各个桌上,又拿了扫帚簸箕,把地上的瓜子壳碎屑扫干净。
环顾一圈,没人叫他了,秦故就坐回柜台。
棋牌室非常吵,赢的输的都在大嗓门嚷嚷,连带着人的情绪也跟着放大。
秦故以前会在前台这里写写作业,不过今天没心情,就在麻将和喧哗声里发呆。
过了会,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秦延发短信让他回家,说“袁阿姨要到了”。
秦故当没看见。
又是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秦延没等到人,打电话过来催,骂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野、没礼貌、眼里没有长辈,秦故无波无澜地任他数落,等他数落完,语气平平地敷衍说知道了,就回去了。
电话挂了,秦故仍然没动。
其实“袁阿姨”前两天就暂住在这带,只是秦延找人算了,说今天过门,时辰最好,于是今天才正式“入门”。
而秦故,其实也不是故意不去迎接他的继母的。
他平时会在棋牌室里帮忙看店。
跑腿打杂什么都干,必要时候还得控制住打牌打上头了的混混。
这零工不太正式,也没严格的工作时间,是他街坊王姨看他需要钱互相照拂,一个月给个几百块钱,也给秦故一个落脚点。
今天他其实跟王姨说过没空不来了,但王姨小孩临时崴了脚,王姨临走前急匆匆托他看顾一阵子,没想到就一阵子的功夫,赶上了他继母光临。
不一会儿,秦延又给他打了个电话,秦故首接掐了。
半小时后,王姨抱着小孩匆匆回到棋牌室,秦故把事务交代好,终于得以抽身。
那之后秦延没再打电话来,估计是顾不上了。
果然,秦故在楼道里就听见秦延粗粝而高亢的声音,是秦故听惯了的口音和音色,但不知道为什么,秦故居然觉得听上去有点陌生。
秦故脚步微顿,他听见秦延说:“我前两天看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下雨,我还跟你妈说,还是我去接你好,你妈非说算了。
今天一看,出个大太阳,我就松了口气,不愧是之前叫人算过,这就是天公作美!”
秦故很少听到秦延这样高兴的语气。
他静静站了两秒,有一瞬间他想再回到棋牌室,等到秦延把喜气的废话都说尽了再回来,但逃避不会有任何作用,秦故冷静地扼杀了自己的软弱,叩了叩门。
门是开着的,秦故只是为了提醒秦延他回来了。
屋里果然随之安静了刹那,随即秦延换了副语气喝道:“可算回来了,快过来!”
秦故迈过玄关,背对着他的一个男生站起来,转身。
视线相交,秦故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停,尚没有任何情绪表示,就见此人好像愣了一下,那张原本还算柔和的脸飞快冷冻结冰,做到一半的口型没发出任何声音,提起的嘴角轻轻一扯,又很快归于漠然。
这人现在面无表情了。
但刚刚一秒钟里,秦故非常确定,他的便宜弟弟给了他一记不折不扣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