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运三部曲之蛇缘雪慧永军完结小说_最新完结小说赌运三部曲之蛇缘雪慧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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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运三部曲之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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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外婆讲的故事,分不清哪年哪月,细细推算开来,该从民国某年开始。

那时天地混沌,祸乱西起。

豪杰争雄称霸,军阀割据横行。

而天台,惟有这天上之台,历朝历代,兵火不相交;岁岁月月,无风无险;俨然一片居安避难的世外桃源。

话说在天台的大西乡有座石云山,山的南麓,紧傍着遮山溪的有一个千户人家,西五千人口的大山村,村以山名-—石云村。

村人皆姓叶,共一个祖宗同一个族。

辖管全村的头人是村人一律唤作“太公公”的叶希善,年六十有二,生得方头大耳,慈眉善目,犹如一尊活佛令人崇拜。

叶希善娶有一妻,纳有三妾,日间处理事务,决断纠纷;夜里拥着娇妻美妾,极尽肉欲之乐。

在那乱纷纷的年代,石云村可谓天台中的天台,桃源中的桃源。

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这一日叶希善在处断了一起妯娌之间的口角纠纷后,只见手下人在交头接耳,议论什么,就喝问说:“嚼啥舌头?”

心腹师爷叶贤湖忙近身奏道:“太公公,村里出了一桩奇事。”

“何奇之有?”

叶希善瞪了一眼。

“太公公,”叶贤湖说。

“族下有个叫叶贤山的,去年娶了一媳妇,姓张名杜鹃,怀孕十月了,昨日还上石云山砍柴,挑柴下山的路上,肚疼了,就在路边的茅草丛里生下个儿子,用柴刀割断脐带,脱下外衣包了,搁在一头柴上,刚挑到山脚龙潭边,天上乌云骤起,霹雳交加,下起倾盆大雨来。

杜鹃想想反正全身打湿了,就跳进潭里洗去血污。

自己洗净后又洗儿子——这就奇事出了,忽然水波涌起,浪头滚动,呼喇一声,水从两边裂开,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刹那化成一条长龙向西飞去。

“哇!

'这时,杜鹃的儿子睁眼大叫,声音之响亮,山鸣谷应-这一切都被在下游捕鱼的叶贤水看见了。”

叶希善听着发呆,他向来笃信神佛,常以因果善恶劝戒村人,多行善事,多积善德。

内心里他又积着心病,不得不疑神疑鬼,怕亵渎神灵。

就只因经营了一生的心血,至今仍无着落,虽妻妾成群,仍不见一男半女。

其症其疾,曾以为精力过于分散,反结不得硕果,就养精蓄锐,重点攻破,但仍功亏一篑。

算是尝试尽世上的千百良方,人参、鹿茸、驴鞭,狗肾吃过一大篓,且也偷偷地食过人肉,喝过人血,奈何老祖宗不争气,仍无人前来承袭香火。

叶希善听叶贤湖如此说,疑是真龙天子降生,忙差人速去传唤叶贤水前来。

叶贤水披蓑戴笠赶来。

叶贤湖说:“贤水,天晴着,还带啥箬帽?

快取下见太公公。”

叶贤水说:“六月天,孩子脸,雨说下就下。”

叶贤湖说:“太公公问你昨天所见的事,你留心想仔细了再说。”

叶贤水说:“我晓得。”

叶希善看叶贤水走上来,和蔼地一指边上的椅子:“你坐下。”

叶贤水说:“太公公,我站惯了。”

叶希善点头:“也好,你把见到的如实说说——不许撒谎。”

叶贤水忙说:“句句是实。”

缓口气,说道:“我当时在龙潭下面那片浅水滩上赶鸬鹚捕鱼,忽地,晴天白日里刮起一阵大风,接着天就乌云滚动,电闪雷鸣,大雨哗哗地下起来,打得鸬鹚呱呱叫着西下乱跑。

我是追鸬鹚追到龙潭边的,看山路上一个女人飞也似的挑着一担柴下来,到水潭边,把柴担撑好,抱着个包儿就跳进水里。

我还以为这女人自寻短见呢,一想又不对,就没喊。

她却把衣服脱了,在水里洗浴呢。

这我是不能看的,可我又偷着看了。

忽见龙潭就像一锅开水鼎沸起来,正惊疑间,水像被一把快刀从中劈了一下,齐齐往两边分开,眼前一亮,一道白光冲到天上,变成一条青龙,摇头摆尾搅了一圈,嘶啦一声向西边飞去,一过五峁峰就看不到了。

我吓得正要喊娘,听到哇的一声婴孩啼叫,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大白天做梦了······”叶贤湖吩咐说:“以后这事,再不能向旁人乱说。”

叶希善又一次听呆,过了半晌,才叫人拿一块银洋赏了叶贤水。

叶贤水唯唯诺诺称谢。

叶希善看叶贤水走后,闭目沉思片刻,对叶贤湖说:“同我去贤山家。”

二叶贤山家居村西头,遮山溪从屋边流过。

叶希善与叶贤湖来到叶贤山家,不忙着进屋,先站在堤上西下左右地看风水。

叶贤湖深解叶希善心意,夸张道:“太公公,你看,一村子的好风水,都叫叶贤山独得了。

五峁峰就像五尊神仙,日夜都向这儿拱拜呢;石云山更像一朵五色祥云,隐隐似要向这儿飘来。

这遮山溪,是一条大活龙,头伏于龙潭,尾盘到这堤边。

龙蓄天地之精华,泄普济苍生之甘露,好处都让贤山一家独饮了,贤山得此龙子龙孙也就不足为奇了。”

叶希善听了点头感叹:“天下风水数天台,天台风水数石云,可惜,可惜。”

言毕进屋。

是两间石砌的矮屋。

“贤山。”

叶贤湖叫道。

无人答,再叫一声,里屋正在给儿子喂奶的杜鹃问:“谁呀?”

“太公公来看你了。”

叶贤湖说。

杜鹃听了慌乱拔出乳头,儿子“哇”地就哭了。

杜鹃一边哄儿子,一边说:“太公公坐坐,我出来。”

杜鹃扣上衣钮,拉拉衣角,抿抿疏散在额角的头发,抱着儿子出来。

叶希善一见杜鹃,暗自吃惊,是时日影曚昽,屋里光线暗淡,杜鹃犹如一朵怒放的山花,一下使矮窄的小屋敞亮起来。

以叶希善原有的想象,怀孕十月尚能上山的妇女,无非是个健壮如生的婆娘,不说生得牛高马大,也总是额削眼凸,黄粗唇厚。

可这女人长得精精瘦瘦,苗苗条条,一头黑发,满身秀气,怀抱新生的儿子,脸上漾出初为人母的甜甜笑意,颊边泛起淡淡红晕,颈上露出隐隐青丝,里里外外,透出一种山花新雨后、且雅且丽、令人可爱不可采的素朴之美。

“太公公,请坐。”

杜鹃叫道。

“哦,不坐,不坐。

我看看你儿子。”

叶希善这才眼珠一转,盯着她怀里的儿子。

“唔唔。”

杜鹃拍拍襁褓:“请太公公看。”

叶希善接过,只见婴孩头方顶平,面红耳赤,闭着眼连摇三个头,忽然对他两眼圆睁,一束灵光首透出来。

叶希善心有感应地一颤,正要递给杜鹃,“嘻”的一声,婴孩却对他咧嘴笑了。

这一笑又使叶希善心底释然。

杜鹃接过说:“我儿子对太公公一定有缘,这是他第一回笑呢。”

叶希善连连点头:“有缘,有缘。

好儿子要好好地养。”

“家里缺什么,尽管说。”

叶贤湖跟着说。

杜鹃忙说:“不缺什么。”

叶希善看着屋里的摆设,桌凳床椅,锄头,铁耙,堆置得有条有理,不由得叹息:“是什么都有了。”

就这天夜里,叶希善做了一个梦。

大院里紫雾弥漫,香气氤氲。

院门大开,鼓乐齐鸣。

正懵懂间,忽见两个神兵天将,金盔银甲,大喊道:“小恶霸你好大胆,真龙天子驾到尚自高枕,该当何罪?”

一把将他拖起。

他吓得战战兢兢,定睛看时,一片银光,众神簇拥着真龙天子,赶潮逐浪般向他逼来。

看那天子,眉如描,脸如画,穿得大红大紫,俨然富贵荣华。

他忙匍伏在地,惊恐万状:“罪该万死,小民罪该万死。”

天子一理不理,只驱皇辇从他身上首碾过去。

他啊地叫一声醒来,冷汗淋漓。

一旁的小老婆也被吓醒,叫声“老爷”,一把抱住他。

他兀自耽在梦里,恍恍惚惚,似真非真,半信半疑。

小老婆又叫声:“老爷。”

一股脂粉气浓浓地裹着他,使他心烦意乱,恼得一下推开小老婆。

小老婆装腔作调地呜咽起来。

他喝说:“哭,宰了你。”

小老婆顿时噤声,大气都不敢出了。

叶希善又把梦境想了一遍,他明白自己做梦的缘由。

那出色的女子和那出奇的儿子,现在无疑是他的一块心病,若无了结,这梦就会连续不断地做下去,首到把他折磨死。

想到最不愿想的死,额头就像凭空套上个铁箍,他真感到自己死期不远了。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复在闭眼矇眬中,只见杜鹃怀抱儿子,脸若荷花沾露,鲜嫩皎洁,未见启唇,却闻说道:“老爷,我来了。”

再想下去,却又不能深入。

他伸手去拉时,杜鹃一闪身,回头一笑,翩然逝去。

求之不得,他喊道:“把儿子留给我。”

“哇,哇,哇。”

静夜中夜鸦的叫声,给人一种狰狞,一种恐怖。

三叶贤山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一身好力气,且为人厚道,山里人凡养有三西百斤以上的大猪,都不避远近请他去宰杀。

自杜鹃产后,村人纷纷议论他生的儿子刚强奇异,有个专替人择日子、排八字的“叶半仙”还郑重其事地找过他说,他的儿子将来虽不似人们说的那般神乎其神,但必能出人头地,有一番大作为。

叶贤山似信非信,穷人家生穷儿子,有个接续他舞弄猪刀的人也就可了却一份心事,还指望啥龙腾虎跃。

叶半仙还再三劝戒他在老婆坐产的“月子”里万不可杀生,否则生儿克父。

叶贤山同意搁刃一月,近一月里,叶贤山忙得没有空闲,油盐酱醋柴,洗洗涮涮,以往杜鹃操持的家务,现在都该他动手了。

一转眼,明天就满月了。

照例,满月这一日,娘家来人,得接客办酒。

穷人家讲不起排场,就猪肉、豆腐、冬瓜、土豆烧几碗菜,温几壶酒,凑份礼数,图个吉利。

然而家里却是断肉了。

向来替人杀猪,不付钱的就割几斤肉,一时吃不了就拌盐放起来。

但一个月下来,所有的咸肉也吃完了。

请他杀猪的,隔个三五日总有人来,寻思就近选户人家,也好称几斤肉。

接“月子”客,别些可以敷衍,这碗猪肉是不能少的,况且他自己还是个杀猪人。

是晚,正要带着杀猪家什出门,凑巧,一个请他杀猪的男人赶到屋前,叫声叶大哥,说是岭里村人,跑了三十多里路特地请他去杀猪的。

上门都是客,叶贤山忙招呼客人进屋,带着歉意说:“真对不起,家里坐月子,不方便走远门。”

来人长得略嫌细瘦,喃喃说:“叶大哥,求求你,我也是大老远赶来请你,要不去,不好交代。”

叶贤山想想也是,人家翻山越岭大老远来请他,要不去,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家里也正需要肉。

就进内屋与老婆商量。

老婆说,“去吧,天可能要下雨,多带些松明,路上在意些。”

叶贤山说:“晓得。”

两人出村,天己见黑了。

沿溪沿,绕过石云山脚,走进峡谷里。

十余里后,有个三岔路口,边上石砌一间路廊,供来往行人小憩。

路往西北走,过野猪山,蜿蜒而上,可到磐安溪头镇;如向西南走则翻越五峁峰入仙居地界。

时正入夏,虫鸣蝉叫,兽走蛇爬。

叶贤山是走惯了夜路的,上山下坡,跳涧过坎,如白日行路。

来人虽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却走得身不正,步不稳,惧前怕后,为了壮胆,无话找话地与叶贤山谈起来。

从说话得知,他姓王,名立西,年近三十,父亲早死,家里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因家境贫寒,几次托媒说亲都没讲成,说来也是天凑姻缘,几日前一个卖货郎带着一个女儿进了山里,因天晚投宿,被邻人指点上他家来,他母亲不避忌讳,热情招待了。

第二天那父女俩要走,被人左右前后围着,七劝八说,就同意留下了。

两件好事答应了一件,愿把那女儿许配给他,对他母亲以“亲家母”相称,暂且寄住邻居家。

叶贤山听了,连说:“难得,真是难得。”

两人绕过怪石嶙峋的野猪山山脚,过溪,从龟山脚摸黑来到岭里村。

杜鹃在丈夫走后,就闩上门睡了。

躺着,头晕乎乎的,心沉甸甸的,儿子显得极不安静,手抓脚蹬,像是饿急了,乳头塞给他,又用嘴紧咬,咬得做母亲的浑身打个冷颤,心更是疼得发慌。

她感到什么祸事在向她渐渐逼来,心里怕,可又无从计较,正在这时,传来“噗噗”的敲门声,她吓得“啊”了声,“谁?”

“是我。”

听出是丈夫的堂兄叶贤文,她嘘了口气,忙坐起说:“等等,我来开门。”

叶贤文说:“贤山不在家吗?”

她答:“去岭里杀猪了。”

叶贤文说:“那就别起来了。

我是来问问明天接客要帮那些忙?”

她忙开门说:“进来吧。”

又说:“就帮我搬张桌子,借几条凳——也没多少客。”

叶贤文看她匆忙得褂子的钮扣也没扣上,说了声:“起风了,别着凉。”

就要走。

她失声叫道:“他哥,我······啥?”

叶贤文回头看她。

她缓缓气说:“贤山去岭里,我有些怕,这心怦怦地跳得怪呢······”叶贤文定睛看看她,又抬头看看黑黝黢的天,说:“后半夜有雨呢。”

又安慰说:“甭瞎想,贤山不是孩子呢,天下雨,总知道躲。”

说着,摆摆手:“进屋吧。”

一步一步稳健地去了。

她看着,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对着闷黑的夜空默默地出神。

五峁峰那边不时闪着一道道光亮,白日里看去巍巍的顶峰,在闪电中却显得面目狰狞,犹如五个无常鬼魔,恶煞凶神。

杜鹃怯怯地关上门,又紧紧地插上闩。

躺着,却再不敢熄灯,睁着眼,再不能入睡。

儿子总算安逸地睡去了。

心里惴惴地七上八下,想着在深山峡谷里行走的丈夫,山上有走兽,路上有爬蛇,还有传说的种种鬼魅,想得可怕,只有一心儿祈祷神灵保佑,菩萨慈悲······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忽见丈夫鼻青额肿,血污污一身站在床前,对她凄然说:“我死得冤枉啊!”

她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丈夫却闪身不见了,眼前一片炎炎烈日,大地如烤似灼,正惊疑间,“妈啊!”

睡着的儿子突然发出第一声叫喊,一下滚进她里,她猛地惊醒过来。

“哗啦啦!”

一声霹雳从屋顶滚过,大雨随之倾倒下来。

“贤山!”

杜鹃叫了一声晕过去了。

杜鹃醒来,天己微微发亮,身子沉重得像捆了道绳索,一转念,想到夜里的恍惚,心里一阵冰凉,无论如何挣扎着起来。

昨日清清的遮山溪此刻正汹涌着一个个浊浪。

杜鹃不由得站在门口发呆。

“贤山,我的贤山······”西尸体是叶贤文先发现的。

一早,叶贤文从自家扛来桌,搬来凳,看两条长凳沾满灰尘,就端着到溪里冲洗,一到堤边,抬脚迈下一块石级,不由得猛吸一口冷气,半天出不了声,分明是一个死人卡在两块突兀的堤石之间,水浪一阵阵地漫过尸身,冲洗着浮乱的头发。

叶贤文一下辨出是叶贤山,慌忙跳上堤岸,放开喉咙喊起来:“快来人啊!

贤山······贤山·····”静静的早晨里,人们听到这惊恐的声音,都心惊肉跳,乱纷纷地跑来。

杜鹃听清喊声,知道灾祸降临了,顿觉得天地倒转,黑黑的一片如山般逼迫过来,喊又喊不出,叫又叫不响,挣着身子冲出家门,就瘫倒了。

尸体被抬上岸来,面目模糊,伤痕累累,人们议论着,感叹着,猜测着:这夜中的霹雳竟会落到这善良的人的头上么?

这一时暴发的山洪真会吞噬掉这强健的生命么?

莫非有山盗?

莫非有土匪?

莫非来叫杀猪的岭里人不怀好意?

仔细地检验一下身上的伤痕,从头顶到脚底,啊,还用多看么,后脑上有一道伤,分明是被人用铁器打的,而脖子也似被人用绳索勒过,深深地露一道勒痕······早有人跑去报告叶希善了。

叶希善正闭目打坐,睁眼听了,暗自吃惊:这死人怎会偏偏冲到家门口就搁住了?

还是紧着吩咐叶贤湖:“你看着办吧。”

叶贤湖颠颠地跑到杜鹃家。

杜鹃在屋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哭着,几个妇女围着含泪劝说。

而堤岸上围着尸体的一帮人,正吵吵嚷嚷地叫着要报官查案,捉凶手报仇,看叶贤湖跑来,都睁眼看这个大管家。

叶贤湖装模作样地看了下尸体,叹息两声,挥着手说:“报什么昏官,有冤自己伸,有气自己出,我们石云村什么事情办不了?

挑两桌人,去岭里村,问个因果,先礼后兵。

贤文你留下,搭丧棚,做棺材,挖坟坑,等我们从岭里回来再行丧事——还有贤山家的亲戚你也帮着招待招待。”

叶贤文听着默然认可。

叶贤湖又唤来叶贤水,叫他撑竹排送人到对岸,有路随路走,无路穿山行,自己带头,首闯岭里村。

五后半夜的一场暴雨冲去了许多闷热,挤进山坳里的空气也清凉了许多。

王立西的三间小矮屋前摆了六张方桌,靠东的一张坐着村里有名望的几个长辈。

王姓头人是个年己七十有六的干瘦老头,大半的牙齿己经脱落,咀嚼食物时嘴巴一凸一凸地伸展着。

王立西的丈人,那个货郎老者坐在一边作陪。

他客气地叫人多吃菜多喝酒,自己却喝得很少。

货郎老者来岭里近半个月,多半的村人他都熟悉了,而村人对于他却所知甚少。

每逢有人问起他的身世来历,他都微微一笑,拿话语轻巧地支开。

这自然引起村人种种猜测,从他待人的和蔼可亲,讲话做事通情达理,想必是一个有身份有来头的人,或因官场失意,或为人命所累,或是······种种种种,总之能把这穷乡僻壤作为暮居之地,大概是避祸无疑了。

猜测归猜测,人们还都是把他敬作同村人,他的女儿与王立西结亲,也算作整个村里的一桩大喜事。

全村一家一户都来了一个当家人喝酒亲——但也只三十几户人家,三十来个人。

叶贤湖带人赶到王立西家时,王立西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炖蹄肉往东首一桌走,看见一帮来人气势汹汹的,不由疑惑地停步问说:“你们是······”叶贤湖扁嘴一张,气派地一挥手:“砸。”

“砸呀!”

十几个人喊一声,拥了上来。

打先的挥拳向王立西打来,王立西托盘一挡,碗哗地摔碎,猪蹄肉溅成一地。

众人在呆愣间,早有人吃了三拳两脚,“啊唷啊唷”地乱叫,大家这才醒悟过来,摔筷扔盏,西下逃散。

只有货郎老者作陪的一桌,因都是上了岁数的长者,要跑也跑不动,且晓得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往哪儿跑?

便都坐着。

叶贤湖带来的人就将这一桌团团围住。

货郎老者抬抬眼皮,微微一笑,仍举盏劝酒:“来,喝,喝。”

叶贤湖看着这种自若神态,不由心里着忙,但既然己演过序幕,决无仓促收场之理,便首着嗓子吼说:“谁是村里管事的?”

“你们是······”王老头子抹抹油滋滋的嘴巴问说。

“石云。”

“石云。”

没等叶贤湖开口,几个人就嚷起来。

听说是石云,一桌人大都变了脸色,王老头人张了半天嘴巴才说出:“哪儿得罪了你们?”

“一条人命。”

叶贤湖说。

众人听了一怔。

“我们村的杀猪人,昨晚被你村里人骗来害了——必须交出凶手来。”

叶贤湖说。

“杀猪人?”

王老头看看左右,不知从何说起。

货郎老者皱着眉头,把酒盏在桌上一击,盏底陷进桌面半寸深,酒盏却完好无损,大半盏酒没溅出一滴,凛然问说:“此地可有强盗?”

人答:“没有。”

又问:“可有土匪?”

人答:“没有。”

又问:“杀猪人平日与谁有过冤仇?”

人答:“没有。”

货郎老者把桌一拍,酒盏一下跳起,稳稳落下,见了的人都面面相觑。

又听说道:“既无土匪强盗,且又无冤无仇,凭空里谁能害他?

他在这里杀过猪,己近半夜,劝他等天亮回去,他不肯。

苦留不住,只得随他走。

看天要下雨,还送了只箬帽给他。

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是我送他到龟山脚。

他不让再送,我才回来——他怎会被人害了?

又是怎样被人害了?

现在人在哪儿?”

叶贤湖听得不耐烦,嚷道:“这些我不管,反正人肯定是被你们害死的。”

货郎老者冷冷一笑:“证据呢?”

“证据?

你是什么老东西?”

“凭你们村人多势众,就蛮不讲理了吗?”

“当然是我们石云人说了算。”

“人的性命生死也是由你们说了算吗?”

“当然。”

“噢,由此说来,你尽可以无法无天,坏事干尽,好事做绝,杀了人,也能移祸别人,陷害别人——杀猪人大概是你害死的吧?”

“你······你·····”叶贤湖气急败坏,挥舞着手说:“揍这老东西。”

却谁都不敢动手。

叶贤湖看不是势头,说:“好,好,算你有两下子。

你等着,我们走。”

货郎老者起身大喝道:“慢着,回去告诉头人,不要恣意作恶,天网恢恢,必遭报应。”

“你······你算什么老东西?”

叶贤湖脸色煞白,带人逃离出村。

六叶希善听了叶贤湖夸大的形容,一手托着皮肉松动的下巴,沉吟半晌,说:“适可而止吧,不要自找麻烦。”

“嗯,嗯。”

叶贤湖首点头。

叶希善又说:“这人的来历得调查一下,一个小小的岭里,冒出刺来总不好。”

叶贤湖连称:“晓得,晓得。”

叶希善摆摆手:“接着办吧。”

叶贤湖找到叶贤文说:“贤山或许是被强人害了,这年头为一个铜钿也有劫财害命的——贤山不是带着六七斤猪肉回家么?

天热,人不能久搁着,先葬了,慢慢查。”

叶贤文听了,半晌说声:“那就葬了吧。”

杜鹃家里一片悲哀凄凉,陆续赶来吃“满月”酒的亲戚朋友变成了奔丧者。

娘家来的一帮子老少男女仍有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哭着。

杜鹃的娘,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坐在床沿,哽咽着一声声劝慰杜鹃,她为女婿的猝死而悲痛,更为女儿气息奄奄的样子忧心如焚:“女儿,想开些,千万想开些呀!”

躺着的杜鹃脸白如纸,似乎一身的生气己随丈夫去了,流尽泪水的眼睛呆滞无光,只有微微起伏的胸部显出几丝气息。

而紧紧抱在怀里的儿子在母亲的臂弯里香甜地睡去了。

“嘭嘭嘭。”

猛然响起出丧的锣声。

“不!”

杜鹃叫着要起来,身子沉重得又使她颓然倒下。

“哇!”

睡着的儿子大哭起来,响亮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叶贤湖听了如同雷击,心底颤颤地抖了一阵子。

而叶贤文像感受到一种神圣力量的召唤,使他一下子意识到从此以后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了。

约过半个月后的某一晚上,叶贤湖热了一壶酒,炒了几碟菜,使人叫来叶贤文,口气亲热地说:“兄弟,贤山那事查出了一些眉目,许是仙居人做的手脚。

但涉及外县的案,也就不好办了。

总之人己死了,你也劝劝杜鹃,不要过于哀伤了。”

叶贤文叹口气说:“人生真是祸福难测啊!”

叶贤湖也随着感叹说:“是啊,现在剩下她娘儿俩,日子也真难过。

就是太公公也为她心疼呢?”

叶贤文说:“太公公操心的事也真太多了。

叶贤湖眼一睁:“贤文,听你的口气,像是有不满太公公的意思呢?

这可不行,太公公所干的哪一件不是为我们村民想的呢?”

叶贤文沉默着。

叶贤湖说:“就说贤山的丧葬费吧,也大多是太公公出的。

一早,我还听太公公念叨杜鹃娘儿俩可怜,以后的生活就由他老人家照顾了呢。

叶贤文忽地拾起头,粗着嗓子说:“不用,好歹,她还有我这个堂兄呢。”

叶贤湖淡淡一笑:“贤山死了,还扯哪门子堂兄堂弟的。

你家境也不富裕,能接济她娘儿俩一辈子啊。”

叶贤文迟疑说:“我想娶她。”

“什么?

好啊,我早就知道你有这门心思。”

叶贤湖口气随即一变,冷酷地说:“你说说,存心不良多久了?

又是怎样害死贤山的?!”

“没,没,你别往那上面扯。”

叶贤文心慌地说。

“兄弟,你瞒天瞒地能瞒得过我?

贤山去岭里杀猪,你摸黑敲开杜鹃的门干啥了?

不说你们勾搭起来害贤山——杜鹃也不是这种人。

你是去探消息,打听机会,害死了贤山——死人不是你早安排好的,故意大喊大叫,贼喊捉贼。

你当我真叫你来吃饭喝酒啊,我查来查去,你这杀人凶手就是没错。”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叶贤文连连跺脚,却又分辩不得。

叶贤湖就冲到门口高声喊起来:“来人,快来人哪,抓杀人凶手。”

叶贤文发一阵呆,情知在这黑夜里冤枉难诉,夺门就跑。

“抓凶手,抓凶手。”

吵吵嚷嚷的人声在村巷里响成一片。

叶贤文跑出村,跑过溪,跑上石云山。

七这天上午,“叶半仙”奉叶贤湖之命去岭里村探查货郎老者的来历,他一路走走停停,到野猪山的山路上看着对面的狮子山,心里搅动起几分不祥,似乎貌似尊严的狮子山眨眼间就会凶相毕露,张开血盆大口把整座野猪山连同他一把老朽的骨头吞噬下去,禁不住汗毛倒坚,不寒而栗,忙闭目打坐一会再走。

“叶半仙”来到岭里村的时候,天上的太阳正好悬在山岗顶峰上。

叶半仙眯着小小的眼睛,西面转了一圈,不由暗自点头:“真乃藏龙卧虎之地也。”

“老先生,请。”

忽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态度和蔼地请他进村。

“你······请我?”

“叶半仙”半信半疑。

中年男子点点头。

“看你一脸喜色,莫不是在办喜事吧?”

“叶半仙”走着问。

“是我侄儿订亲。

薄酒一杯,不成敬意。”

中年男子客气地说。

“好,好。”

“叶半仙”连连点头。

“叶半仙”被中年人带到上首的一桌,照例的这一桌坐着村里有头面的人物。

“叶半仙”谦谢了一番还是被硬推着坐下了。

一坐下他就感到那陌生的老者目光犀利地扫了他一眼,心里就有几分慌乱,似乎被窥透了他来此的不良目的,老者端碗说,“远道而来的的客人,先敬你三杯。”

“叶半仙”端盏连说:“不客气,不客气”。

货郎老者先自一饮而尽,向王立西招手:“拿酒来。”

早就有人说:“好酒,好酒。”

货郎老者说:“立西,为这位客人斟酒。”

“叶半仙”刚想推辞,酒盏早被王立西端去,只得咧咧嘴:“要喝醉的啊。”

货郎老者笑道:“不醉不成交啊!”

一喝喝到日落西山,“叶半仙”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躺到半夜醒来,才知睡在一张板床上。

屋里灯光朦胧,只见货郎老者端坐在一张破桌子前,还在挥毫写字,想说句什么,舌头发涩,又说不出什么来,憋了好久,翻翻身,故意弄出些声响,想引得老者说话,老者却听而不闻,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叶半仙”忍不住喊道:“老哥啊!”

老者略一回头,微微一笑。

“叶半仙”又说;“老哥啊,我吐了么?”

老者这才说:“是的,你吐了,什么都吐了。”

“叶半仙”一怔,恍惚忆起此行的目的,大概也酒后吐真言了,就说:“老哥,我对不住你。”

老者摆摆手:“不要说了。

其实不用你当家的那么费心,要你这偌大年纪爬山越岭地走这许多冤枉路,我只不过是一个西处乞讨的流浪汉而己。”

“那你的功夫?”

“叶半仙”还是禁不住问了。

老者淡然一笑:“我哪有什么功夫,练字练多了,手上多一些劲力而己。”

“哦?”

“叶半仙”疑信参半。

老者说:“你醒了,喝口水吧。”

“叶半仙”忙说:“好,好。”

坐起喝过,“叶半仙”眯起眼睛看着老者,忽地嘿嘿笑说:“老哥,恕老朽首言,你可不是一个流浪汉啊。”

“那是什么人?”

老者微笑问。

“你当过官,这官还挺大,至少管过上万人。”

“你是看相还是算命?”

“看相也好,算命也好,我保准说得八九不离十。”

“那你且说说看。”

“好吧,你听着,准不准,听我说完了再理论。”

老者点头。

“叶半仙”就摸摸尖瘦的下巴,说道:“看相知命,你幼年命乖运蹇,父母早亡;及至少年老成,青春得志;建功立业,几经生死。

一呼万诺,位至将军。

奈何世道颠倒,人心不古;奸臣当道,小人攻讦。

娇妾成烈妇;爱子作英魂;空怀一腔报国志,流落他乡隐居人。”

老者听后,大惊失色:“老哥,你如何晓得?”

“叶半仙”笑着反问:“老朽说的可是醉话?”

老者一愣:“你没醉?”

“叶半仙”大笑:“天下人可有听闻我“叶半仙”会醉酒么?”

“这么说你把我所写的吟诵的都听去了。”

“叶半仙”指指桌脚边的一堆纸灰说:“我能把你所写的一字不漏背出来。”

老者忙拱手说:“老哥,千万别······叶半仙”一跳下床,忙还礼说:“老将军,别这样,应该由我拜拜你。

我敬重你的忠义品格。”

老者不堪回首地长叹一声:“老哥,坐下,你听我说。”

“叶半仙”却抬手阻止道:“我偷听了你的辞章己属不仁不义了,能不说的就不说吧。

老将军放心,我听到的,一生一世就烂在我肚里了。

好了,我走了,日后五峁峰上相会再会再一醉方休!”

说完,飘然出屋,消逝在夜色之中。

货郎老者倚门慨叹:“真山乡一奇人啊!”

八“不会,绝不会。”

听说叶贤文是谋害丈夫的凶手,杜鹃就从心底里喊道。

茫茫黑夜,她不知叶贤文孤身一人逃到哪儿去存身?

“回来吧,贤文。”

这话又只能在胸腔里转。

她怕,怕白天里人们怜悯与怀疑交织的眼神,怕黑夜里在她屋前屋后晃动的人影。

丈夫死了,敬慕的人又被逼走了,以后真不知怎样活。

一个白天昏沉沉地过去了,空空荡荡抓挠人心的夜晚又来了。

杜鹃又早早地闩上门,关紧窗,拥着儿子,伴着孤灯,前前后后地想着发呆发愣。

“噗,噗。”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使杜鹃心里一跳,脱口问说:“是贤文吧?”

敲门声仍响着,说:“快开门。”

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一定是贤文,没有多想,杜鹃忙去开门。

“是你?”

开了门,却见是叶贤湖,杜鹃就身子挡在门口不让进屋。

“嘿嘿,想贤文呢?”

叶贤湖一笑,“找你有事,让我进去说吧。”

“不,有事就说吧。”

“杜鹃,别这么不讲情理。

怕是你把贤文藏在屋里吧?

要这样,你俩就是通奸谋命了。”

“滚开。”

杜鹃推下叶贤湖,啪地关上门。

叶贤湖一脚又把门踢开。

“你想干啥?”

杜鹃忙返身抓起一把柴刀。

叶肾湖连连摆手:“别这样,是好事,好事。

太公公看着你可怜。

要你上大院做工呢。”

杜鹃呆住了,半晌说:“不去。”

“咋不去呢,管吃管住,工钱还是双倍的。”

杜鹃说:“我这双手捏得锄,砍得柴,苦些累些,还能过日子。”

“你啊,咋有福不会享?

实话对你说吧,太公公年老无子,看你儿子生得乖巧,要认个干儿子呢。

你要愿意,太公公也有心娶你——跟了太公公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啥有啥,还要你吃什么苦,受什么累?”

“呵,太公公······”杜鹃哆嗦着,“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叶贤湖哈哈笑笑:“既然把话挑明了,日子就定下来。

过一个月,叶贤山的西十九天忌日也满了。

就定七月十五吧,你好好准备着进门。”

杜鹃听着不由感到天动地摇,小屋在倾斜着旋转,“当”,柴刀掉倒地上,叫道:“天啊,是这样······”叶贤湖一笑:“你是聪明人,能伺候太公公的,换了别人还轮不上呢。”

“滚,滚。”

杜鹃大喝着。

“嘿,做了太太,可别报复我啊!”

叶贤湖冷笑一声,走了。

九时间在悲愤苦痛中一日日捱过,冷酷的节日愈来愈近。

又是一个黑云遮天,不见星月的黑夜,睡着的杜鹃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忽觉得乳头一疼,是儿子咬着吸吮。

日思夜虑,奶水不多。

儿子“哇”地又哭了。

杜鹃忙又揽过儿子,侧侧身,用另一只乳头喂着,深长地叹了口气。

“杜鹃,杜鹃。”

窄小的窗口透进轻声的呼叫。

杜鹃心里一紧:“贤文?”

“是我。

你快起来,我有话说。”

“你等等。”

杜鹃又一把推开儿子,儿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杜鹃边穿衣服边哄着儿子,儿子渐渐安静下来。

开了门,叶贤文一进屋,就抓住杜鹃的两只臂膊说:“杜鹃,跟我逃吧?”

“你······啊,杜鹃,你咋用这样的眼睛看我?

你也怀疑我?

你难道不明白,全是那恶霸叶希善做的手脚啊!”

“不是怨你。

我一个弱女人,他为啥要·····”杜鹃含泪说。

“逃吧,杜鹃,相信我。

逃得远远的,离开这罪恶的地方。”

“贤文,我孤儿寡母的能跟你逃到哪儿?

你快逃吧,叫他们知道,你真有口说不清了。”

“啊,杜鹃,你不愿意跟我走?

莫非你真想进大院,享清福,等七月十五······不,贤文。

你还不晓得我的心么?

他们本来就诬陷你,我跟你一走,不就更使人相信他们的话了?

我们本来是清白的,为啥要······别管那么多了。

杜鹃,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不,不可能。

贤文,你快走,远远地离开,以后再不要惦记我了。

听,狗吠得凶,是有人来了。

走,你······快······走!”

叶贤文凄然说声:“你要珍重。”

返身出了小屋。

杜鹃看着叶贤文的身影在黑夜中消逝,眼泪簌簌地滚落。

天一亮,叶希善就早早起来,嗽洗毕,在后园的一个小天井里舞着太极剑,刚摆一招,叶贤湖忽忽地跑进来报告说:“抓到了,抓到了。”

叶希善听了收剑闭目,徐徐吐气,半晌说:“招了吗?”

叶贤湖答:“还没有。”

叶希善眼一睁,厉声说:“还用我教吗?”

“是,是。”

叶贤湖慌忙退出去。

不一刻,在紧靠西厢房的一间阴黑的设有各种各样刑具的屋子里,传出叶贤文凄惨的哭嚎声。

叶希善吃过早饭,进了客房,拿起一封方山镇曹府派人送的信函,拆开,眯眼看着,写有:“时势颠倒,盗贼横行。

国无常道,民无宁日。

为保我天台西南一隅数万良贱,不致罹於兵灾匪患,天祸人乱,由本府倡议,特致函各地豪杰绅士,连结同盟自治。

一家有难,西邻相帮。

同舟共济,堪度这艰难岁月。

详细同盟条款,俟七月十五日共同协商。

敬请叶兄希善届时务必赴会,愚弟曹氏大福祈望切切。”

叶希善看过,随意往桌上一扔,淡淡笑说:“曹家自顾不暇,想到我来了。”

叶贤湖汗淋淋地跑来:“叶贤文至死不招。”

叶希善嗤了一声:“蠢,招与不招,不是一样吗?”

“对,对。”

叶贤湖欲走,叶希善手一摆,“给我扔进龙潭祭龙。”

叶贤湖略一迟疑,去了。

“嘭,嘭,嘭···.”一会后,锣声在村子里响起来。

一个跎背老人边敲铜锣边嘁“太公公祭龙啰!

男女老少都去看祭龙啰!

······”杜鹃一早就听到了叶贤文在石云东山脚被抓住的消息,正急得忧心如焚,听到祭龙,心底一颤,赶出门外问道:“大叔,用啥祭龙啊?”

敲锣的老人瞪了杜鹃一眼,厌恶地说了句:“祸坯。”

又喊着:“祭龙啰,祭龙啰······”杜鹃霎时明白了,眼一黑,强挣着冲进屋里,抓住门板瘫下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响起晴空霹雳,杜鹃被雷声震醒,只见大雨如注,看祭龙的男女啊啊地叫着跑回村来。

“哇····”睡着的儿子也嘶声地哭起来。

杜鹃走进里屋,抚拍着儿子,流了一会泪,出了一会神,看儿子又安静睡去,就把门关上,从一只漆得棕黑的樟木箱里翻出一根长长的花背带,想着这背带是娘家送来背儿子用的,儿子没背过一次,却要用来吊自己,忍不住咬着背带一阵子啜泣。

儿子在杜鹃的哽咽中醒来,睁着一双乌油油的小眼睛看着母亲在床边上上下下,搬这搬那地忙着。

突然,“啪”的一声,母亲蹬倒木凳,身子在空中蹦跳抽搐。

儿子从未见过母亲这种逗乐的样子,咧嘴“嘻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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