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阅读全文

7
顾南辰怀中捧着一对雪兔，身上的铠甲尚未来得及褪下，站在院子门口，神情阴冷。
今晨他离开时好像说过，他担心我深宫无聊，会猎两只兔子来陪我。
只可惜，我命都快没了，哪里有心思养兔子……
他一向不苟言笑，身上独属于帝王的肃杀之气更是令人心生畏惧。
平日也只有在我面前时会展露出柔情的一面。
李怜儿显然有些心虚，愣了一下后连忙换上无辜的表情，扭着细软的腰肢贴到顾南辰身上，小脸乖顺地伏在他胸口。
“皇上， 您今日不是出宫围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想怜儿了……”
“怜儿也是闲着无聊，便在宫中随意晃荡，无意发现了这处院子，心生好奇才进来的……”
李怜儿边说边小心翼翼观察着顾南辰的神情，发现他嘴角崩得更紧了些，她立刻眼神一闪，指着地上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我说道。
“怜儿在院子外远远看见这个女人鬼鬼祟祟摸进来，行为甚是可疑，我也是想到皇上您再三强调过，这个院子不允许任何人踏足，才跟着过来一探究竟的……这个贱人公然违背皇上的命令，怜儿已经替皇上教训过她了！”
顾南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淡淡瞟了我一眼，嫌恶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将视线挪开。
顾南辰，他，竟没有认出我来……
李怜儿故作娇嗔地嘟着嘴：“皇上，别被这贱人污了眼，您瞧瞧，今日怜儿的装扮，您可还喜欢？”
“这步摇和簪子可都是您昨日刚赏的，怜儿珍惜的紧呢！”
顾南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与李怜儿拉开距离，低下头专心地抚弄怀中的兔子。
李怜儿眼睛一亮：“皇上，您怎么知道怜儿最爱雪兔！这是您亲自为怜儿猎到的吗？”
李怜儿伸手去抱兔子，却被顾南辰一句冷声，吓得不敢动弹。
“怜儿，朕喜欢你听话的样子……”
“朕说了，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你说朕要怎么惩罚你呢？”
8
他双眼微微眯起，我知道那是他强忍怒气的样子。
李怜儿却将顾南辰的怒意当做了打情骂俏，一手抚上他起伏的胸膛，娇滴滴地说道：“皇上你真坏，这里还有外人呢……”
“你想怎么惩罚怜儿都行……怜儿都乖乖听话……”
顾南辰的神情有些松动，怔怔地看着那张与我相似的脸，眼里闪过一瞬间的痴迷，嘴角勾起愉悦的角度。
“怜儿，你不乖……”
李怜儿脸红到了耳根，顾南辰将怀中兔子交给身后的侍卫，冷声质问：“今日是谁当值，竟出了这么大纰漏，你们知道朕的规矩。”
侍卫弓着腰连连点头。
“是。属下这就将今日当值的侍卫全部打入死牢，凌迟。”
李怜儿听到“凌迟”二字，这才反应过来，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怎么也没想到，闯进这院子的后果竟这么严重。
顾南辰吩咐完，才将脸色苍白的李怜儿搂到怀中，近乎痴迷地看着她。
“别怕朕，朕会心疼……”
李怜儿这才恢复几分血色，指着地上的我：“皇上，都怪这个贱女人，若不是她擅自闯入，这些侍卫也不会被连累！”
顾南辰抬眸，又往我这边瞧了瞧。
就在我以为他会认出我的时候，他冷冷开口。
“给朕拖下去，一并处理了。”
顾南辰说完便搂着李怜儿转身，还咬着她耳朵低声说着什么，李怜儿一张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不，他不能走，他若是走了，我今日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拼命喊出声，可嗓子早就因为先前的哭喊变得无比沙哑，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来。
侍卫们拉着我在地上拖行，靠近顾南辰身侧时，我试图抓住他的衣角。
可我忘了，我双手骨头尽数断裂，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角从我指缝划过。
“皇兄……”
我用尽全身力气唤着他。
他顿住了脚步，李怜儿死死盯着我的手，狠狠给了我一脚，我痛哼出声。
“下贱的狐媚子，皇上何等尊贵，岂容你动手拉扯！”
“还在冒充公主，简直该死！”
“还不快拖走！”
9
顾南辰脸色铁青，一掌将李怜儿扇倒在地。
李怜儿神情痛苦，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顾南辰。
“皇上，怜儿哪里做错了，您要下这么狠的手……”
顾南辰对她一向宠溺有加，人人都说新帝性情阴冷难测，可偏偏在她面前连句重话都没有，更别提对她动手了。
今日这般还是头一回。
顾南辰视若无睹，厉声呵斥：“放开她！”
随即，他快步上前，一掌将拉着我的侍卫击飞，小心翼翼将我抱在怀中。
自从他强迫了我之后，我再也没有叫过他“皇兄”。
他颤抖着手慢慢拨开遮蔽我面孔的发丝，看到触目惊心面目全非的一张脸时，彻底慌了。
“阿昭……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我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
“皇兄，你终于来救我了……”
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抱着我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他心疼地握住我的手，却只换来我一句闷哼：“痛，好痛……”
顾南辰这才看清我的手，原本白皙纤长的手指，如今满是血污，关节处狰狞地扭曲着，整个手背都高高肿起，像个沾满脏污的馒头。
我自幼擅琴，对自己的这双手尤为珍视，平日里连一根针都不会碰。
顾南辰也最爱我的琴音，即便后来，我的琴音里满是怨怼，也不妨碍他的痴迷。
如今却被人伤成这样，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红着眼，胸口剧烈起伏，他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怒气，抬眼看向小脸皱成一团的李怜儿。
“她的手，也是你干的？”
李怜儿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和不甘，却又不敢正面回话：“皇上，是这个女人公然违背您的命令，偷偷摸摸进了这处院落，定是图谋不轨……”
“怜儿只不过对她小惩大诫罢了，皇上不是说过，怜儿迟早都是后宫的女主人吗，如今只是提前行使皇后管理后宫的权利……”
“皇上不会怪罪怜儿吧……”
顾南辰脸色难看到极点，咬着后槽牙吐出一个字。
“好，真好……”
李怜儿见顾南辰没有怪罪，便更加理直气壮告起状来。
“皇上，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竟然将脸弄得和怜儿如出一辙，定是想要趁机取代怜儿！”
“您瞧，她连您赐给臣妾的玫瑰印记都要学，真是可恶！不过，皇上放心，怜儿已经将她胸前的印记剜去了，还毁了她的脸，她再也无法假扮怜儿了！”
李怜儿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手里还捧着刚刚从我胸前剜下的血肉。
10
“所以，她脸上这些刀疤也都是你的杰作？”
李怜儿得意洋洋地轻轻点了点头。
顾南辰的视线落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又看见沾满血污的衣衫，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了。
“这身剑痕也是你？”
李怜儿邀功似的拿出软剑，“皇上，怜儿用的正是您赏赐的软剑，用来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高攀主子的贱婢最适合不过了！”
“只是，这剑被贱人的血染脏了，怪可惜的……”
李怜儿鼓着腮帮子向顾南辰撒娇。
顾南辰眼里却像是要滴出血来。
“怜儿管理起后宫还真是雷霆手段……真是个皇后的好人选！”
“皇上谬赞，怜儿不过是凭着对皇上的一腔爱意，不愿这些贱人坏了宫中风气罢了……”
她话还没说完，脖颈便被顾南辰死死攥在手中，整个人双脚离地，没一会小脸涨的通红，挤出几句破碎的求饶。
“皇上……您，这是干什么？”
“怜儿，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吗？”
“可您明明说过啊，在宫里，怜儿可以为所欲为……如今不过是整治一个狐媚子，您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
“皇上，难道，您不爱怜儿了吗……”
李怜儿呜呜控诉起顾南辰，一旁的翠珠见到主子遭难，立刻跪着爬过去来，抱着顾南辰的裤腿苦苦哀求。
“皇上，您饶了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身娇体弱，可禁不住您这样……”
“皇上，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拦住娘娘，才让娘娘误闯了这里，惹得皇上生气，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顾南辰居高临下睨了翠珠一眼。
“她身上的伤，也有你一份？”
翠珠艰难地点了点头。
11
顾南辰猛地松手，李怜儿狠狠摔倒在地，翠珠连忙上前查看，主仆二人哭着抱成一团。
顾南辰心疼地将我抱到躺椅上安顿好，低声问我：“阿昭，可是这两个不长眼的贱人伤了你？”
我心中的委屈瞬间爆发，重重点头，口中发出破碎的呜咽。
“阿昭，对不起，是朕来迟了……”
“别哭，欺负过你的人，都得死！”
他指着身后待命的侍卫，冷声道：“军中日子无聊，将士们也素久了，朕就将她们主仆赏给将士们。”
“告诉他们，务必尽兴！”
李怜儿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一个劲儿往顾南辰面前爬去，口中喊着饶命。
“皇上，怜儿是您的贵妃，怎么可以充为军妓……”
“你们谁敢动我，我是皇上亲封的贵妃！”
顾南辰一脚将她踢开，又蹲到他面前，死死扣住她的下巴：“不过一个替身而已，还真以为自己多高贵？”
“能有几分像阿昭，是你的福气，如今你自寻死路伤了阿昭，朕暂且留你一命已是开恩！”
“拉下去！”
侍卫们上前将她们二人抬走，李怜儿的嘶喊声久久不散。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疼痛，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皇兄……我的肚子，好痛……”
我只感觉身下濡湿一片，意识也开始昏沉。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顾南辰惊慌失措的脸。
杀伐果断的少年帝王，第一次感受到内心如此的惶恐，仿佛即将失去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太医！快宣太医！”
12
昏昏沉沉中，我感觉房中有无数人进进出出。
顾南辰的怒吼就在耳边，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除了疼，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太疼了，浑身都疼，从里到外都疼……
“公主究竟怎么样了！为何到现在还不醒？”
太医被顾南辰一声怒吼吓得冷汗直流。
“回皇上，公主身上的剑伤只是皮外伤，只是这剑上淬了毒，若不是微臣诊治及时，怕是公主早已经血尽而亡……”
“如今婢女已经替公主上了药，倒也危及不到性命，至于脸，虽看着可怖，但只要用微臣祖传的生肌膏，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如初，只是……”
“只是什么？”
顾南辰焦急追问。
“公主这双手关节筋骨尽断，即便老夫一一续上，只怕也很难恢复往日的万分之一……”
顾南辰的心仿佛被紧紧揪着，气都喘不上来。
“她以后还能抚琴吗？”
太医凝重地摇了摇头，“能拿起碗筷已经是万幸，抚琴是绝不可能了……”
顾南辰双手握拳，狠狠捶在自己腿上，痛心疾首。
“阿昭她视琴如命……若是此生不能再抚琴，她怕是再也不会快乐了……”
“她刚刚为何喊着肚子疼，还留了那么多血？”
顾南辰想起刚刚阿昭身子浸泡在血水里的情景，浑身都止不住颤抖，他差一点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太医重重哀叹一声。
“皇上难道不知？公主刚刚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刚刚的情形，是小产……”
身孕？
阿昭肚子里，竟有了他的孩子？
顾南辰仿佛觉得天都塌了，眼里猩红一片，此刻只想冲到李怜儿那个贱人面前，将她碎尸万段！
他日夜期盼的孩子，能将阿昭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筹码，就这样被那个贱人害死了？
“来人！告诉将士们一声，卖力些，留李怜儿那个贱人一口气就行。”
他呆愣地坐在阿昭床榻边，看着自己千宠万爱，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捧到她面前的女子如今毫无生机地躺着，浑身上下被绷带缠绕，他就恨不得将所有伤害她的人全部撕碎。
13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我醒来时只看见顾南辰守在我床边，满脸胡茬，整个人透着疲惫。
那日的事情，我不敢去回想，可即便如此，那情景还是不停地跑到我的梦里，日复一日折磨着我。
顾南辰除了上朝外，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太医更是干脆在我宫里住下了，专门照料我的身体。
虽说这些伤没有伤及性命，但每日换药那钻心的痛都让我生不如死。
顾南辰看我被折磨地小脸惨白，大汗淋漓，心疼地不能自已，甚至将自己的手臂送进我的口中，任我啃咬，转移一些疼痛。
连太医都觉得惨烈：“微臣从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女子受过这般惨烈的伤，即便是上过战场的男子都难以承受，公主当真是受苦了……”
知道我小产时，我并不意外，受了那样重的伤，又流了那么多血，那孩子能留下才是奇迹。
可不知为什么，我内心虽然并不欢迎那个孩子，可真的知道他已经离开我的身体时，我还是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悲伤。
顾南辰见我难过地发愣，越发心疼地将我搂到怀中，轻抚着我的发丝，小声劝慰我，声音柔地能滴出水来。
“阿昭，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
“你放心，那个胆敢伤害你的贱人已经得到了教训，我这就让人带她上来，任由你处置！”
我心中冷笑，顾南辰，李怜儿固然可恨，可若不是你的纵容，她又怎么会有机会伤害我？
14
李怜儿主仆被带上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人”。
不过短短半个月，我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容貌也与往日无异，反而更加红润剔透。
而李怜儿却面目全非了，她脸上布满了烙铁留下的疤痕，红一块黑一块，十分可怖，眼角还被刺上了一个“贱”字。
原本那双透着机灵的大眼睛也不翼而飞，只剩两个黑窟窿。
她身上穿着的白色囚服被血污掩盖，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仔细看去，衣服包裹下的身躯还在流着血，与我身上的剑伤一模一样。
她的双手双脚被尽数斩断，露出森森白骨。
一旁的翠珠也如出一辙。
我倒吸一口凉气。
顾南辰折磨人的本事当真是厉害。
顾南辰低头握紧我的手，用眼神安抚我：“阿昭别怕，她们再也伤害不了你了……如今她们的命握在你手上。”
她们显然听出了我的声音，立刻跪地求饶。
“公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的身份，求您饶我一命！”
“求您别再让我当军妓了，那些男人简直不是人……”
她们二人疯狂磕着头，可因为没了眼睛，连方向都是错的。
顾南辰见我不说话，冷声道：“李怜儿，朕不过见你有几分肖似阿昭公主，才多给你了一些恩典，没想到你竟把自己当做宫里的主人了！还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伤害公主！”
“你们可知道，即便是朕都不能伤害她！”
李怜儿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了泪。
“皇上，您当真从未爱过怜儿？”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还敢跟朕谈爱？真是痴心妄想。”
“伤害公主的人，都得死！”
顾南辰周身的杀意再明显不过了。
我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顾南辰自行处理。
她们是死是活对我而言没什么不同，毕竟，她们手段残忍，心狠手辣，的确该死。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顾南辰。
若不是他的宠爱给了李怜儿底气，她又怎么会对我下狠手。
15
后来，我听婢女说起，顾南辰将李怜儿主仆大卸八块，打包送回了李府。
李府得知庶女触怒龙颜，当即宣布将李怜儿从族谱中除名，又将她的尸身丢到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
顾南辰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别的女子，他日日守在我身边，即便我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
“阿昭，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阿昭，我们再要个孩子……”
“阿昭，再对我笑一笑……”
纵情的深夜，他都怅然若失，只能借酒浇愁。
顾南辰性情越来越暴虐，连带着朝政之事也颇受影响。
举国上下对他的暴政深恶痛绝，很快便有前朝忠义之士揭竿起义，百姓们人人拥护，很快便拿下边关百里城池。
顾南辰御驾亲征的前夜，他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唤我的名字。
“阿昭，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走之后，你便回你阿娘的母族一家团聚吧。”
“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我闭上眼，感受他最后的热情，一滴泪没入发间。
再次见到顾南辰是在帝都的城楼之上，义军势如破竹，很快便攻入帝都。
而顾南辰的头颅则被当做示威，高高挂在城楼之上。
世人都说顾南辰是最窝囊无能的皇帝，唯一一次上战场就丢了性命。
只有我知道，他是一心求死。
正如那夜他失魂落魄地问我：“阿昭，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我淡淡回道：“你死了，或许能原谅……”
后来我还是没有听从顾南辰的安排，决定独自一人下了江南，从此寄情山水，了此残生。
回想起被他强取豪夺的那几年，真如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世间再无昭阳公主。
只有阿昭。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