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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亲之死

赵文龙小时候养过一只下蛋母鸡。

那年,母亲给小文龙买来一只鸡娃，并在家门口用木板拦成了一个鸡窝。小文龙天天看着小鸡娃，抚摸着鸡娃细嫩的绒毛，盼望着小鸡娃快快长大。有一天，小文龙听见鸡窝里咯咯咯咯的鸡叫，母亲告诉他：

“鸡娃长大变成母鸡了。”

小文龙转动着小脑瓜，看看母鸡又看看母亲。

“母鸡下蛋给幺儿吃。”母亲抚摸着小文龙的小脑瓜。小文龙扑进母亲怀里，说：

“我长大了也要下蛋。”

从此，小文龙每天玩耍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母鸡有没有下蛋。他守望着母鸡，听到母鸡的叫声，就会把小手伸进鸡窝，掏掏有没有鸡蛋。

小文龙四岁生日那天，父亲晚上才从田沟煤矿回到家中。母亲从鸡窝里摸出一个鸡蛋煮了，挺着大肚子，看着小文龙，一手拿着煮熟了的鸡蛋，一手指着小文龙的父亲，笑着对小文龙说：

“喊他黑心子!”

“黑心子!”

小文龙接过母亲手中的鸡蛋, 坐在小板櫈上,头也没有抬就吃了起来。第二天小文龙醒来后，父亲已经回矿上去了。

过完四岁生日，小文龙就亲眼看见母亲从村头经岩口被抬出去，回来时变成了一具硬梆梆的尸体，没有能够进家门。

那个深秋的傍晚，小文龙母亲带着小文龙刚从地里回来，还没有进家门，肚子就一阵疼痛，母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然后又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小脑袋：

“幺儿，快去，喊刘伯娘!”

顺着木板屋檐，几步快跑，小文龙就敲开了隔壁邻居刘伯娘家的门。

“他伯娘，痛得很, 怕是要生了!”

文龙母亲渴望的眼神看着赶来的刘伯娘，一只手扶在门框上, 一只手托着肚子, 喘着气。

“不怕，他二娘，我去喊人!”

说完把小文龙母亲扶进屋里，放躺在床上，然后拔开炉火，坐上一大锅水，就请接生婆去了。

邻居的婆子媳妇们闻讯都赶来帮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接生婆来了。小文龙在院子的石坎上坐着，手里抱着那只母鸡，耳朵里只听见母亲一阵嘶声裂肺的喊叫，过了不久，又是一阵，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小文龙母亲昏死过去，小文龙的妹妹降生了。接生婆和众媳妇婆子都忙起来。当小文龙母亲苏醒过来时，突然有人喊叫：

“出血了，大出血!”

“伴儿没有出来!”

又有人喊。伴儿就是胎盘。接生婆惊恐万状，对刘伯娘说：

“快!送医院!”

付三哥带着几个年轻后生绑好滑杆，把母亲扶上椅子,抬起来就走, 众人打着火把扶着滑杆, 出村子往岩口一路小跑奔县城而去。天没亮就有人回来报信：

“死了,半路就死了。”

小文龙听后，一阵痛哭一路狂奔, 出村子往岩口去找妈：

“妈呀! 我的妈呀! 我要妈妈!”

等到小文龙哭着睡去又醒来,父亲回到村里时，母亲已经直挺挺的躺在石院墙外面堆成的长方体沙土上了，身下垫着一层稻草。

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规矩，村里凡是在家门外死去的人，都不能进家门，只能在门外发殇安葬。小文龙母亲的棺材是用松木做成的, 木匠李表叔带着几个徒弟一天就做好了。村里一般人家寿终正寝的棺材, 都是用柏香木做成，而且要在棺材上刷几层野生漆, 讲究点的人家，还要打磨抛光上蜡，一年一次，三次方能使用。 小文龙母亲只用原木棺材就安葬了。

小文龙母亲下葬的那天，他养的那只下蛋母鸡被捆绑在母亲的棺材上，一直在咯咯咯的嘶叫。阴阳先生一声：

“起!”

众人跟着齐喊：

“起!”

阴阳先生又是一声：

“孝子引路! ”

小文龙披麻戴孝, 声泪俱下。父亲牵着小文龙，小文龙扛起引魂幡，往青杠堡而去。小文龙母亲将葬在青杠堡。众人一阵喊声一阵哄闹，没有道场没有锣鼓没有鞭炮，小文龙母亲就被抬进了墓坑：

“米撒东……米撒西……米撒南……米撒北……撒完四方撒**。”阴阳先生用罗盘校准方位后一声：“盖棺! ”

一颗颗铁钉，钉在棺材上，也钉在了小文龙的心头；一声声嘶裂心肺的嚎哭，在山谷中回响。小文龙的衣服被父亲帮着捲起，接住了阴阳先生撒过来的几颗米粒, 倒入墓坑，然后摸着父亲手里的锄头, 随父亲一起, 在墓坑边上挖了一抔黄土, 抛向棺材。

阴阳先生把那只下蛋母鸡拿走了。新生的妹妹被人抱走，后来也死了。父亲把他寄养在付三哥家里，又回田沟煤矿挖煤去了。

那年小文龙刚满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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