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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散

是夜，太子府内。一黑衣人正跪在太子君羡的书案前汇报今夜之事。

君羡，字临渊，当今皇帝陛下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太子。

“禀殿下，今夜周将军带人乔装，在沧澜山妖塔放火，白日突然出现的那些人，几乎全部被烧死在塔中。”黑衣人简洁快速地说道。

“几乎？这么说还有活口。”坐在书案后的君羡开口，语调温和淡漠，让人难辨喜怒。一袭普通的月白色长袍掩盖不住案后之人的龙章凤姿，久居皇家高位，即便没有疾言厉色，也教人不敢直视其风采。

黑衣人更加小心翼翼：“除了一个为周将军引路的人，还有两个人阴差阳错的躲过了大火，不过其踪迹已经暴露，正被周将军追捕。”

“把这两个人带回来。”

“属下领命。”言罢，黑衣人就像一道影子倏然不见。

君羡起身来到窗前，负手而立，仿佛自始至终，屋内只有他一人。

这扇窗能望见半个大宣都城，城内建筑鳞次栉比，或檐牙高啄、灯火通明，丝竹之音不绝于耳；或青瓦覆顶、寂静黯然，仅余虫鸣鸟叫间或可闻。权贵商贾、平民百姓尽收其中。一座城池，两个世界。

城内最显眼那处，当属宣王朝皇宫。象征皇家威严的明黄色建筑，在夜里散发着神秘光芒，依旧让人不敢靠近。隐藏在阴影里的部分，更是充满未知，尤其在国师入住宫中、常伴圣驾后，这一切便越发让人看不清了。

国师厌无名，年逾五旬，乃现任天真教掌门人。

此教本是天下众多默默无闻教派中的一个，十年前掌教厌无名自称曾赴仙界，得见天人，遂通晓神谕，知过去未来，言旦夕祸福。只是此法耗费功力极甚，从不轻易示人。只于密室内向当今圣上展示过神通，从此深得皇帝信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真教自此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教徒在短短数年内，便遍布天下，一个个分舵也随之而立。势力大了难免仗势欺人，鱼肉乡里。天真教还未从一步登天的舆论中脱身，其名声就已经向着臭名昭著发展。

世人纷纷猜测厌无名定是对皇上施了妖法，才得其如此荣宠。厌无名曾说梦见其师父无求仙人，感念自身羽化于大宣国土，愿以仙魄守护大宣百姓安宁，然终日漂泊无所依，甚苦。皇上便下令全国建百座天真观，塑百座仙身供奉于观中，享世人香火。一梦之言，便倾举国之力，历史上恐无第二人有此殊荣。

连身为儿子的君羡也不懂父皇，为何对一个满口无稽之谈的散人如此信任，言听计从。如今厌无名无端建造八座妖塔，又以人命祭塔，不知意欲何为，塔中人又是从何而来，看来要解开这些谜题，就要从今晚的活口身上入手了。

深夜依旧笼罩着沧澜山，密林中一条火龙疾速前进，仔细看去，可见火舌前方不远处有微弱扰动，两个人影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逃跑。

山风呼啸着在耳边掠过，淹没了两道沙哑起伏的呼吸声。一路跑来身上的汗也已经被吹干，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山间的温度过低，陆念只觉得越来越寒冷，记不清跑了多久。

大学毕业后哪有过这么大强度的运动，陆念感觉自己眼中已经开始积蓄液体，每呼吸一口都像有一把凛冽的匕首自鼻腔插入，划过肺部和内脏；喉头腥甜，也许再跑一会就要吐血了；不过她知道自己也跑不了多久了，双腿酸痛，每迈一步都像灌了铅般沉重，步子越来越小。脑中不自觉回想起家里温暖的被褥，舒适的床铺，还有近在咫尺的美食和奶茶，似乎还闻到了热喷喷的香气。越是想摒除这些念头回归现实，虚幻的画面越是清晰。黄梦怡此刻还比她好一些，但身后的火光似乎越来越近。要是能这样结束，也挺好。

“陆念！”一声惊叫终于把陆念拉回了现实，是黄梦怡的声音。

这时陆念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脚踝处的疼痛，原来在她意识模糊时，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坡，虽然高度不高，但以此时的身体状态，再爬上去也很困难。要黄梦怡下来的话，她可能也会受伤。

心知今晚大概是跑不掉了，只是不知道结局会不会比死在塔中的人更惨。不过即便没有希望，垂死挣扎还是要做一下的，万一有一线生机呢。越到危急时刻陆念的神经反而倍感放松。四面八方的奇怪念头争相涌入脑海：死也要死在奋斗的路上，可这密林中根本就没有路。其实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可走的人并不多，走的鬼大概很多……

种种思绪在刹那间闪过，此刻漫长的一个世纪，其实只有几秒。“我们分开走”陆念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脚受伤了，不能跑，我们不能都死在这。你快走，走啊！”

黄梦怡深深看了陆念一眼，艰难的迈开第一步，转身又投入了黑暗中。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念看见黄梦怡眼角似有光亮，一闪而过。

独自前进的黄梦怡此刻体力也即将耗尽，与身体相比，似乎心里的打击更大些。与好友来到另一个时空，先是被色狼觊觎，后又目睹放火杀人，如今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凶手追赶，好友受伤，只剩自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奔跑，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孤独与恐惧牢牢覆盖住了她，离崩溃的界限只差一根稻草。

跑着跑着，黄梦怡感觉撞到了一棵树，猛然坐倒在地。定睛一看，哪里是树，分明是两个人影，全身漆黑，就像是刚刚目睹的被烧焦的尸体。霎时间，黄梦怡感觉自己被撞到的身体部位黏满了鲜血和焦糊味，挥之不去，转头便吐了起来。恐惧让她全身发抖，连连后退，喊叫着阻止两道黑影靠近。

太子身边的两个暗卫看着脚下的女人如疯子一般，面面相觑，似乎在问彼此：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带回去吗。然而另一个女人已经死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陆念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方走出几步，便豁然开朗，不见遮挡天空的层层枝叶，月光洒满大地，未经过污染的夜空分外舒朗。只是看着眼前突兀的断崖，陆念似乎感受到了古人的心境，此时自己就像南飞的乌雀，无处可依，无处可靠。

身后的火光摇曳不定，映照着身前的影子颤栗不止，仿佛暴露了陆念此时的内心。自己和黄梦怡侥幸不在塔中，方幸免于难，此时被抓，多半会和塔中人一样的下场，葬身火海；即便他们不打算烧死自己，作为亲眼目睹行凶过程的证人，也不可能活下来。看来，今晚在劫难逃。

陆念自嘲地一笑，缓缓转过身。身后人寂静无声，队伍整齐，其中还有一张熟面孔。

实验员靠近领头人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那领头人一挥手，便有两个壮汉出列，向陆念走来。

陆念的大脑空白了，只一味机械地往后退，好像茫然不知身后是断崖，悬崖下一片漆黑，向陆念张开了森然巨口。

坠落的一瞬间，她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为什么这个刚面世不久的试验会要这么多人同时参与，为什么试验过程中没有制定更具体完善的规则，连手机都可以带在身上。原来本身就是要他们过来送死的，规则什么的自然都不重要了。起火前廖峰岩已经在塔外，加上现在还活着的实验员，这事和廖老板脱不了关系。到底为什么廖老板要让这么多人白白送死，那些被烧死的亡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自己也一样。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着眼前疾速远离的崖顶，陆念知道自己正在下落。旁观了一切的星星不言不语，不知它们可否会为这世间的不公落泪叹息。夜空清冷而美丽，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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