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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猪圈之一

清风吓得紧闭双眼，在心里把各种护体真言默念了个遍，到最后连阿弥陀佛都念了几遍，方才想起，自己是修道之人，与佛门虽是殊途同归，毕竟门户有别，临时抱佛脚可未必济事。

他脑中正自胡思乱想，猛然眼前一亮，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感觉着身子重重地撞上一物，耳中听得一声巨响。

他被撞得有些晕头转向，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想爬却爬不起来。

他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料知必是明月，那一刻却生出十分的倦怠，只觉所卧之处温暖舒适，自己是连手都懒得抬一下，只在心里想着：就让我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用操心“世道”是不是太平，那该多好。

明月想必是有些不耐烦，俯身下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到了耳中全变成吭哧吭哧的声音，倒是把气息喷在了他的脸上。

清风还是不想动弹。

明月发怒起来，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在他脸上、身上一阵乱捅，捅得他只能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一看，吓得差点叫出来，只见眼前那东西黑脸、长嘴，小小的眼睛，两只大大的耳朵，哪里是什么明月，竟然是一头黑猪，正在自己的身上拱来拱去。

他赶忙抬头去看，触目所及，在泥浆中或站，或行，或躺，皆是圆滚滚、胖嘟嘟的躯体，无不长得肥头大耳，神情漠然，看样子有十几头猪。

清风头脑一阵迷糊，心想：不是说好了去“世道”走一遭，怎么掉到了猪圈里？

他心里正在盘算，那黑猪又在他身上重重地拱了几下。

他低头看了看，原来自己趴在一束干草上，难怪感觉舒适，这也就无怪乎黑猪想要将自己赶走，想必是意图据干草为己有。

他想爬起身来，不知为何，觉得四肢乏力。

他心想：想必方才落入“世道”的时候撞得有些狠，这会还没恢复。

他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黑猪又连着拱了几下，嘴里不住地发出杭杭的吼声，显见得大为不满。

清风心中暗道：这位黑猪仁兄，我好歹也是在天上修道之人，岂能和你去争抢一堆干草？让给你就是。

他手足并用，从干草上爬了下来。

黑猪赶忙上前，将空出来的干草堆占为己有，趴伏其上，甚感惬意。

清风心想：当务之急是从这猪圈出去，也不知道明月掉到了哪里，若是被他看到，今生今世都不免要被他笑话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这猪圈以篱笆相围，只有半人多高，若是平日，自可轻松跨越，偏就是此刻手足酸软，想要爬过去，倒是有些艰难。

他看到一处篱笆略呈歪斜，便慢慢爬了过去，伸手搭住，使力将自己的身子拉起来，想着只需再用脚一蹬，便能翻越。

哪知道一脚踏了个空，仰面跌倒在泥泞里，溅得满身都是泥浆。

他不甘心，爬起来再试，连试几下，每回都是堪堪爬上，却功亏一篑，重又仰面跌倒，溅得泥浆四起。

清风还想再试，一个青脸的汉子跑了过来，朝猪圈里看了一眼，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刚逃了一头小花猪，你又想跑？你们这些猪若是都跑光了，樊老爷若是吃不上肉，岂不是要剥了我的皮。”

清风一愣，心想：这个人的眼神也是忒差，我明明是人，怎么把我认成了猪？看样子还是什么姓樊的老爷府里养的猪。

他笑着打了个招呼，本想说：“这位大哥，我失足跌入您的猪圈，多有惊扰，当真是过意不去，劳驾您先把我拉出去。”

可多半是因为此前连着穿越玄火、寒冰二境，身子暴寒暴热，弄伤了嗓子，这么一大串话说出口，全变成一团含糊不清的吭哧吭哧声。

清风心里着急，用手搭住篱笆，不住地摇晃，意思是提醒那人再看得仔细一点，看清楚自己是人，而不是猪。

哪知道青脸汉子发起火来，抄起一根树枝，朝着清风的身上使力打来，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疼得清风身子一缩。

眼见得那人并不停手，又是连着几下抽在身上，清风发起火来，心想：你这个人真是好生无礼，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

他躲闪跳跃，想要纵身跳过篱笆，可是没有跳过去不说，反倒将猪圈里的猪惊扰得嚎叫不止，四处乱撞。

清风还想再跳，感觉着腿上被咬了一口，十分疼痛，回头去看，原来是那头黑猪被他惊得性子发作，张口咬了过来。

也就在那一刻，清风如遭电击，赫然发现自己的腿裸露在外，粗短黝黑，长满鬃毛，竟然与猪蹄无异。

说起来，自他苏醒，原本有许多机会察觉身体有异，可是他既是存了先入之见，又有意无意故作视而不见，直到此刻才终于不得不面对。

他低下头来，看到面前的泥水中倒映出一张脸，哪里还有半点那个脸型方正、浓眉大眼的少年的影子，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个猪头。

清风有点想笑，心想：我怎么跳入了一头猪的体内？旋即心里发狂，大悲大恐，不住地吼叫：我是人，我是太上老君的徒弟清风，我不是猪！

可是所有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全都变成了猪的叫声，越来越响，尖锐刺耳。

青脸汉子大怒，骂了一句，“闹什么猪瘟”，就要冲入猪圈来挥棒殴击，一个小厮奔了过来，喊道：“樊老爷说，让你宰一头猪，他要设宴招待将军府来的官老爷。”

青脸汉子答应一声，指着清风，说道：“你既是闹个不停，讲不得今日便宰了你。”

他不由分说，上来将清风摁倒在地，掏出绳索，就要来捆清风的手脚，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前蹄和后蹄。

这大汉平生别无长技，唯独擅长养猪、杀猪，这一番摁猪、捆猪的手法精熟无比，群猪时常得见，俱都躲到篱笆边，惟只将清风留在了当中的空地。

清风还想挣扎，后蹄又被咬着一口。他回头去看，原来是黑猪怕他逃脱，冷不丁冲上前来撕咬。

清风心里苦笑，暗想：你是怕我逃脱了，就该宰你吧。他这么一迟疑，已经被青脸汉子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青脸汉子捆猪已毕，将清风拖曳到猪圈外面，拔出腰间别着的一把杀猪刀，明晃晃、亮锃锃，就要朝清风的脖颈处捅上一刀。

群猪见他拔刀在手，杀气腾腾，有如天神降世，个个心中无比震骇，趴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瑟瑟发抖。

到这时候，清风自知逃生无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利刃刺喉。

突然听到小厮喊道：“快看，小花猪回来了。”

清风睁开眼，看到一头小花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跑得飞快，跑到青脸汉子的跟前，又是趴伏在地，又是绕着他左右跳跃，一副哀求讨饶的样子。

青脸汉子见了一愣，朝小花猪身上踢了一脚，骂道：“你既是逃走了，怎么又回来？闹什么玄虚？”踢得小花猪在地上打了个滚，旋即爬起，又是趴伏在地，将头不住地顿地，如同磕头。

磕的几下，就见它一张嘴，吐出一样东西。

小厮眼尖，指着那东西，喊道：“快看，是一枚戒指。”

青脸汉子满脸狐疑，捡拾起来，细细一看，果然是一枚纯金的戒指，不由得又惊又喜，蹲下身来，拍着小花猪的脖子，笑道：“原来你是捡了戒指来孝敬大爷。”

小花猪低眉顺眼，露出讨好的模样。青脸大汉大笑起来，说道：“你既是这般乖巧，老子答应你，最后一个宰你就是。”

他站起身来，又要朝清风走去，小花猪猛地蹿到他脚边，又是咬他的裤腿，又是在他脚边前蹿后跳。

青脸汉子初时还没明白，旋即醒悟，指着清风，问小花猪道：“你是让我饶过它，对不对？”

小花猪不住地点头。

青脸汉子养过、宰过的猪何止千百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你居然还是一头有情有义的猪咧。也罢，老子今天好人做到底，就放过这头瘟猪。”

他挥杀猪刀，将捆住清风的绳索斩断。

小厮在一旁拉了拉他衣袖，问道：“你放了这头猪，樊老爷哪里怎么交代？”

青脸汉子朝猪圈里看了一眼，将手一指，指着那头黑猪，说道：“老子宰它不就好了。”

他奔入猪圈，三下五除二就将黑猪拖翻在地，捆得严实，拖到外面。可怜那黑猪嚎叫不已，转眼被利刃捅穿了喉咙，血流不止，腿脚抽搐几下，就此毙命。

清风捡回来一条命，犹自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花猪，不知道它此举何为。猛地，清风醒悟过来，眼前的小花猪竟然就是明月！

他与明月一道穿越“世道”，投身人世，不料想竟是坠入猪圈，投到了两头猪的身上。

与明月重逢令清风欣喜若狂，扑到他身上，又跳又笑，旋即清风又感大怒，心想：若不是你颠三倒四地胡来，我正好端端地在兜率宫里修道，又怎么会变成了一头猪？

想到这里，他怒不可遏，对着明月变成的小花猪又是一通狂咬乱踢。

小花猪也不示弱，张嘴反咬。

两个人正自闹成一团，耳中听到青脸汉子大笑，说道：“这两头猪一道闹瘟病呢。”

两人俱都停了下来，扭头去看，看到黑猪已经被剖膛开肚，挂在了树上。

青脸汉子从井里打水上来，洗净杀猪刀上沾的猪血。井水带着猪血在地上流淌，流到两人的脚边，飘上来阵阵血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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