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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一声自贱，竟是成真

我得知那位小姐叫林犹月，如月璀璨，如星耀眼。

与她很相配。

而我的名字，也许只印在自己心里。

这场三天的喜宴很快就会结束，在裴员外的要求下，那位夫人与官人决定多留一日，林犹月的身边多的是人簇拥，也许是觉得他们太难缠，她总喜欢来找我，她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她说在我身边难得清净。

我深知自己与她身份的不同，她若是喜欢就随她去。

这短暂的遇见我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我偶然听见寡妇和裴员外争吵，寡妇那样温顺的人，居然也会和别人吵起来。

我一时惊奇便偷听了几句，之后我想自己还不如不听。

那林犹月向裴员外讨要了我。

说想让我当她的贴身婢女，带回京城。

裴员外一心攀附那位官人，别说送我，怕是送寡妇他都一万个愿意，可寡妇怎么能同意，因此和他吵了起来。

我蹲在门外听了好一会，最后是砰的一声砸桌的声音，裴员外怒吼道：“你一个贱妾还敢置喙我的决定了？春生春生，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你生的呢！一个野种哪比得过人家户部尚书的女儿，你一个愚妇知道户部尚书官从几品吗？”

寡妇没开腔了，只是能听见一声声的抽泣。

随后裴员外的声音又温柔起来：“放心，京城的官家人还能亏待了她不成？素娥，你不能总想着她啊，你也想想我们的骨肉，你已经养她那么大了……”

我没再听下去，站起身后便踩着月下的石阶回去了。

这趟回房的路走了不下百遍，这次异常的远。

我其实不想离开，不是不想离开裴家，是不想离开寡妇，她是我的母亲，养恩大过生恩，我也期待她像以前那样回来抱着我。

我还没等来她，先等来了林犹月。

她显得格外高兴激动，进门便牵住我的手：“春生，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城啦！”

我看着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

林犹月见我兴致不高，笑容也淡了下去，她皱起眉，问道：“你不想吗？这里有什么好的，我前几日一下马车便踩进了泥坑，我那双鞋可是绣房新送来的，我在京城时，从不会这样，你随我去京城，我保管你所见所闻翻天覆地。”

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吧，林犹月这这片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表现出的只有打量和审视。

这不是她的问题，只是她本就不适合这里。

我何尝不知道她说的这些道理，可她挂念京城，我又怎么轻易割舍这里。

最终我还是坐上了离开的轿子，两顶轿子停在裴员外府门口，裴员外笑意盈盈的送尚书大人和其夫人离开。

我被林犹月牵着坐上了后面的马车，马车内暖香环绕，我撩开帘子，看见不远处寡妇怀里抱着熟睡的男婴，也那般看着我。

她眼中湿润，动了动唇，最后低下了头。

我明白，我理解。

她养大我受过太多苦了，只是老太婆死时，她曾解脱，那么我愿这裴家的高墙，不再给她束缚。

我放下车帘，转眸看向对面的林犹月。

林犹月对我笑：“以后你就是我林家的人了。”

我扯了扯唇，低下头道：“是，小姐。”

我不禁想起那日傍晚，在那花园里，她问我名字，我自称为奴。

殊不知，这一声自贱，竟是成真。

回京的路上，林犹月很开心，她跟我讲述着京城的多姿多彩，为我描绘一幅幅烟火绚烂的景象，从张灯结彩的街市，到辉煌宏伟的皇宫。

她用这样的方式来激起我对京城的向往。

我觉得她也变得闹腾了起来，但是却很生动，她笑起来总是那样明媚，她的喜欢表现的那么热烈，让人很难不去让她也快乐。

所以我细细的听她的每一句话，给予回应。

我想，今后伺候这样一位小姐，也会是我的荣幸吧。

这一年，我十岁，林犹月九岁。

我那些奇异的梦，也是从此开始。

遥记得，我第一个古怪的梦境，正好出现在我初入京城那夜，那日林犹月带着我进了尚书府，我方才知道眼界多么重要，也知道裴员外为何那么想攀附尚书。

仅仅从府邸就可以看出。

尚书府内莲池假山，锦鲤池亭，家仆无数，井然有序，一行人刚刚落地，老练的管家便迎上前来，对尚书交代着这几日府中情况。

尚书府外门庭若市，人们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繁荣昌盛。

顺着大路向前看，是巍峨的宫殿，耸立的高墙，红砖绿瓦，令我看痴许久，我与这里仿佛格格不入。

我不敢多看，如今我的身份已是林家的奴婢。

我听见耳边有尚书和管家的交谈声，还有尚书夫人对林犹月的温声细语。

紧接着林犹月牵着我往前走了几步：“管家爷爷，她叫春生，以后就是我的贴身婢女了。”

“臭丫头。”尚书大人抬手捏了捏林犹月的脸颊：“打断你爹跟你管家爷爷说话是吧？”

“爹～你们什么时候谈不是谈啊。”林犹月瘪了瘪嘴，道。

管家见状忍俊不禁，看了眼我道：“好，老奴这就带她去登记。”

我抬起头，见林犹月对我眨了眨眼，随后她就跟尚书夫妇进了门，一家三口的背影渐行渐远。

管家年过五十，眼里却是一片清明，他看着我笑了，眼角浮现皱纹，慈祥的对我说：“跟老奴走吧，以后把尚书府当自己家就好。”

我晃了晃神，依稀想起山中，每日傍晚寡妇跟我说的句：我们回家。

登记没用太久时间，结束后便有家仆领我到林犹月的院子，那家仆很是羡慕我，说我一来就当大小姐的贴身婢女，沾了小姐的光，我在仆人中便是高人一等。

我没有答话。

在我看来，奴婢都是一样的。

我的住处在小姐厢房旁，比小姐的房间矮上许多，但却让寻常仆人羡煞不已。

小姐的院子里种满了鲜花，她从花中跑出来，见我便欣喜万分：“春生，你看这个！”

她打开手，我看见一颗种子躺在她掌心。

她说：“这是梨花树的种子，我早些时候就觉得我院子里缺点什么，就托管家爷爷给我找点种子来，这趟回来，就看见桌上放了梨花树的种子。”

“春生，我们一起把它种下吧。”

我点了点头：“好。”

我们两人蹲在院子里，林犹月二话不说就准备动手，我按住她说：“小姐，我来吧。”

她看了眼我，道：“这有什么，都说了我们一起种。”

我第一次伺候别人家的小姐，心里思考着这时候该怎么做，可惜我对这些的了解只尚存于裴府，那时候裴员外的孩子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会趾高气昂的让仆人把洞挖好。

林犹月却不会。

我跟她一起把种子种下，我们的双手都沾满了泥土，相视一笑。

她说：“春生，等我们长大了，它是不是也跟着长大了？”

“嗯，它会跟我们一起长大。”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很久才睡了过去。

可睡不安稳，梦里我看见我跟林犹月都长大了，包括那颗梨花树。

林犹月出落的亭亭玉立，她情窦初开，与一个男子相恋了，我看见她与他琴瑟和鸣，可转瞬天地色变，林家被抄，林犹月哭的撕心裂肺，被管家塞进马车强制离开。

我看见尚书大人死于断头台，看见他的夫人自缢于牢房。

还看见我被拷上镣铐，流放边境，沦为军妓，最后客死他乡。

最后我看见那个曾经与林犹月海誓山盟的男人登上帝位……

我猛然惊醒，梦中的一切让我惊骇，喘息好久都未能平复心中的波涛汹涌。

“是梦，只是梦罢。”我这样对自己说着。

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不知，也不想。

只当是换了环境，一时间水土不服。

林犹月敲门时，我才刚缓过神来，我心中大惊，便是第一次，我也知道身为奴婢，应该早起伺候主子洗漱，可昨夜我竟然睡的那般沉，误了时辰。

我连忙起身，鞋子都没有穿好就打开了门，急忙道：“小姐，是春生懒惰没能尽责，小姐责罚。”

我说着就打算跪下，却被林犹月一把扶住，她调侃着说：“你当本小姐是那些动辄打骂的恶主子吗？好啊春生，原来你一直这样想我！”

她佯装生气，我却看得出她眼底的笑意。

我抿唇笑了笑：“我知道小姐不是，但是春生既然当了小姐的婢女，就会好好伺候着，我现下还不是很会，但我会学的。”

林犹月闻言，看了我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但是春生，是我把你讨来的，我知道你一开始不愿……”

“春生，别想湘江了，在京城陪我吧。”

我不知为何，心中酸涩，眼中温热。

这句话，此后伴了我半生。

那天之后，我开始跟府里的小丫鬟们讨教，我开始学着当一个事事妥帖的贴身丫鬟，林犹月累了，我就给她捏肩，她乏了我就陪她聊天，她打个哈欠我便替她铺床。

我开始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大丫鬟，院里的其他小丫鬟潜移默化的开始听我的指令。

有时林犹月靠着房门，看见我吩咐丫鬟们去干活，都会笑着说：“我们春生现在能独当一面了呢，怕是再过几年，都得管家爷爷赏识了，唉呀，春生不会是下一个大管家吧！”

我被她逗的笑了：“小姐不要打趣我了，这个天色，小姐该沐浴了。”

“哼，未来的大管家就是不一般，还指使起小姐来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乖乖的转身进门，走了一两步转头看向我：“大管家，还不伺候本小姐沐浴？”

“是，小姐。”

我走过去，与她一起进门，房门缓缓关上，院子里那梨花树的种子已经冒出了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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