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皓一竹是古代言情小说《殊芳尽》中涉及到的灵魂人物,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看点十足,作者“老五碌”正在潜心更新后续情节中,梗概:男人贪婪,狡诈,见一个爱一个,有一个骗一个,但他们偏偏心肠软,舍不得辜负小妖精,真得舍不得,这可是他们亲口说的,他们还对天发誓,要是食言啊,就不得好死是真心重要?还是命重要?痴情煎寿,亦或,移情别恋才能更加相爱?纠缠几世,做人做妖,都没想明白,最后怎么就为了你舍生忘死,明明当初不就是贪图美色,只求能作乐寻欢?...
第7章 将寤 在线试读
乙参档口的老摊主连退几步,跳脚大喊:“这里可是城中正经马市,好好的道长不做,你,你非要做强盗?”
这手持长剑的,确实是一身道士装扮,为自己解释,却搞错了重点:“误会,我不是什么道长,只是个在家道士,未曾真正悟道的初级学徒而已。”
“学徒就可以明抢?没悟道,总晓得朝律!”
“绝对不敢!”道士将手中出鞘的长剑举得更高了,“不才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买马,拿随身这柄剑交换,您看行吗?”
“交换?”
“这可是把上好的宝剑!您看,这可是正宗花铁,百炼鳞波花铁!”
老摊主清清喉咙,平静下来,回复说素来只做马匹交易,对兵器不熟,要换也要先择日找懂行的估价,看到底值不值。
“不是说有人定金都纳了,很快就要清讫领马?哪里还等得择日!”
“既然客官知道人家已经纳定,何必非要夺人所爱!”
道士愈发着急了:”哪里是夺人所爱!我买的就是我自己的马,它认得我!让让!让让!"
周遭围观的人听闻,果然都往后让了让,只有一竹不仅不让,还前行了一步。
老摊主身后那匹踏雪赤马听见呼声,立即弹跳四蹄,摇头摆尾,看样子极其想与呼唤“让让”的人亲近。
“你们看,它应我了!这马的名字正是让让。它是我师兄与我一同亲手接生,从小养大,它的名字正是我取的。我与师兄云游四方,但行至此地,逗留了几天,师兄忽然偏要成亲,不愿再与我同行,连坐骑也不要了,才将让让卖到这马市。这真的就是我的马,烦请您多降些价,让它跟我走……”
“我已经付足卖马人钱钿,它便是我的马了!想转卖与谁,我说了算!你知道它的名字又能如何?”老摊主耐心讲道理,“更何况我已收了定金,虽说迟了多日并未前来清讫,但……你钱不够自不必多言。”
“可是,我的坐骑十分想念它!”
“你的坐骑?你既然已有一匹坐骑,骑它回道观不就行了?”围观的看客里面,有人插嘴。
“我那匹礼礼和这匹让让从小一块长大,几乎形影不离,不曾分开过,怎忍心就此离散,我定要带它俩一起回家。”
“这位道友,一切皆有因缘,你的执着,在他人那里,便是如摊主所说,夺人所爱而已。何苦?不如做个随缘人吧!”那插嘴的看客继续奉劝。
“不不不,我定要带它俩一起回家,它俩感情深厚,我曾郑重承诺,定不会让它俩分离……”
“请问道友对何人承诺过?”
“礼礼和让让呀!我亲口对它俩承诺!”
周遭围观的三五人等纷纷忍俊不禁:“这小道士真是执拗!”
只有一个人动容了,一竹。如果有人,也能如此执着地将之光带回来,就好了。
一竹忽然上前,挡在摊主和道士中间,去拉道士的衣袖。
那道士正在与那老摊主掰掰扯扯,冷不丁出现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下意识自卫,抬肘用力一拐,一竹挨了这一击,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茫然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无故动手的陌生人。
道士定睛一瞧,来者手无寸铁,如若是个掏钱袋子的贼,不会如此莽撞,也不会不立马开溜,于是急忙连连赔不是,伸手要扶。
一竹看一眼道士伸过来的掌心,递过去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掏出怀中那张画纸,塞了过去。
不明就里的道士低头,细阅手中被硬塞的画纸,不做声。
“情书吗?到别处去看!莫阻我营生!”老摊主不耐烦,大声嚷嚷。
道士回过神来,脸一红,赶紧把手中那张纸又塞回给一竹。
一竹跳起身,将手上这张纸朝那摊主眼前一杵。
“哎哟,客官终于来取马了?怎么迟了这么些日子?我做生意可是极有诚信,你虽迟来了,有人非要买,我还是专等你!”老摊主刚打算接过定钿契单,一竹却手一闪,将这张定钿单子转向,重新塞进道士手里。
“怎的?你带了钱没有?到底是否打算清讫?可是谈好了,十龄骝敦一匹,全钿六千七百文,尚余两千七百文未足。”摊主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头戴蓑笠,浑身湿乎乎,身型单薄的来者,身上并无任何装得了这么多银钱的地方。
一竹摇头摆手,指指道士手中定钿单子,再指指道士鼻子,接着指指马,又一次指指道士鼻子,转身欲走,刚迈开半步,就被那道士一把揪住。
居然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一见面就塞定钿契单,那单子上写的可是四千文,绝非小数目,不消说,小道士自然是不敢收下。
一竹坚持不收回单子,来回推了几个回合,局促于众人围观,索性将这张死活送不出去的单子往地上一搁,扭头就跑。
那道士赶紧捡起单子追上去,很快拦住一竹,两人当街拉扯,引路人纷纷侧目。
动作一急,也不知哪只手把一竹头上的箬笠碰掉在地,道士飞快俯身,捡起箬笠递还给一竹,一竹接过来,道士手里捏着箬笠却不松开,只是牢牢盯着这慷慨怪人的面目。
二人各持箬笠一端,一时间相互僵持起来。
“少侠何意?可是没钱讫马,担心那商家不退定钿?不必担心,我去跟他说!”还是道士先开了口。
一竹急得连连摇头。
“你当真不要这定金?当真把马儿让给我?”
一竹头点得就像桘谷的石锤。
道士终于再将单子细看了一番,言辞恳切:“既然少侠执意如此,那定金算我借的,打好契条给你,约定时间全数归还,可好?”
听这意思应该是同意要了这笔钱,一竹马上点头。哪里懂得什么契条,也没多想还钱的事,反正只要道士答应收下这张单子,一竹就情愿跟随对方返回马市。
道士与乙参老摊主商议,定金已转予自己,再宽限一两日,待自己拿剑去卖了,筹齐钱便速来取马。只要出得起钱,又有契单为凭,这笔生意就此成了。
道士开心地到让让跟前,边抚摸马背马肚边宽慰:“让让,再耐心等待两日,吃好睡好,我一定尽快来接你,很快就能见到礼礼,很快就能回家了!”
一竹悄悄端详道士背影,又去端详道士身边这匹叫让让的马儿,只见马儿灵巧的眼睛里,的的确确流露出喜悦之色。
果然牲畜也通人性,一竹心内悸动,也学这道士的样子,走上前抚摸马儿的鬃毛,一扭头,已不见道士身影。
一竹低下头,刚刚被打断的惆怅,卷土重来。
罢了,马也没了,钱也没了,人也没了,只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一竹拔腿离开。还没等走出马市,又被那个道士挡住。
“少侠留步!随我到这边来。”
一竹稀里糊涂跟着道士走到路边一处木案边,原来这道士在附近的字画摊买了纸笔,借了墨砚,写了两张契条,现在当面要一竹签字画押。
刃晧曾吩咐一竹,需每日在沙地上练字,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道士将蘸好墨汁的笔递给一竹,一竹深憋一口气,在道士指定位置写完自己名字,觉得自己写得还可以,将气呼出来。想想,又紧挨自己名字后面,追加了“刃晧”两个字。
这两个字拿树枝、石子练了多遍,此次终于有机会用真实笔墨写出,如今看来,还算成型。
那道士辨认契条上的字迹,轻声问:“少侠名字,四个字?”
一竹摇头,在纸上“一竹”二字下方轻划,再指自己。
“那后面这个,刃晧,是何意?”
一竹不语,虽然还在生刃晧的气,但听到旁人提他姓名,一竹的嘴角眉梢还是莫名其妙泛起一丝笑意。
道士也莫名其妙慌张起来,赶忙大大地鞠了一躬:“鄙人姓晁,单名一个琛字,晁琛是也。乃悉州屏源城云羊山五骏丘人士,有幸结识君子,受惠匪浅,铭感在心。”
一竹毫无回应。
“不才,不才自幼与师兄二人追随清微派天成散人学道修行,两年前承师父之命下山云游。”
这晁琛追加了一句,抬眼再瞅一竹,见一竹眼尾微垂的大眼睛涟波溢彩,似笑非笑的嘴唇欲启未启,看上去正全神贯注地倾听,晁琛只好搜肠刮肚,继续想词。
“散人,师,师父常驻无量观,收妖纳怪;师父教导,千处祈师千处降,爱河长作渡人舟;师父说了,愿师兄与我此次云游,能认定自己的至情真心,交接善缘,一同回红尘之外的清净观舍,就算是修了功德。云游至今,直到,直到师兄忽然执意留在此地,要与那西关码头船家的一位小娘子成亲…………“
娓娓絮絮这么一大段,对面的一竹依旧一言不发。晁琛暗自揣摩,莫非,眼前这位慷慨善人是个哑巴?
“敢问阁下……”晁琛小心翼翼地指指自己喉咙,试探道。
“一竹。”一竹有样学样,指着自己喉咙,“我叫一竹。”
“哦哦。”看签名就已经知道名字,只是现在听到一竹出声,声音沙沙糯糯,晁琛的胸口仿佛多了个兔子洞,里面有只看不见的兔儿扒拉后腿“突突突”向外蹬土。
晁琛喉结上下滚动,重复自我介绍:“在,在下姓晁名琛,晁琛,小琛,叫我小琛就可以。”
一竹不由自主轻轻歪起了脑袋。小琛?名字挺好听。小琛说话慢腾腾,绵沉沉,刃晧说话也这样。不过,这个小琛整个人的样子,与刃晧,或者白家那几个兄弟都不同,一竹对于这种气质颇为陌生,嗯,那两个词是什么?好像是,憨厚,老实。
经不住对面的一竹这样有琢有磨的审视,晁琛耳朵发烫,话说得越发慢了。
言语交流太碍事,最终还是动笔,在纸上画了还钱地点,时间就是小道士离城返乡之时。
与那个小琛告了别,一竹胡乱走动,去到江边又折返,就是不想回石屋。
四千文定金没了,刃晧成不了亲,娶不到棠儿,会如何?虽然他有时候很凶,但从未真得翻过脸,一竹想象不出接下来,究竟会如何。
呆呆痴痴的,想想刃晧,又想想那个小琛,学道,云游,收妖纳怪,交接善缘,这些都是一竹以前没听过的。他的长相,他说过的话,他动起来的样子,一竹不停回想……
独自出了县城,一竹晃晃悠悠,到了银潭边。
几年前刚迁到渠阴不久,白家兄弟几个一道发现了这个好去处,刃晧曾私下偷带着一竹来玩过几次水,此地也是与那小琛约定还钱的地方,一竹定的。
约定的时间是五日后的卯时,现在早早跑来做什么?真的是个笨蛋。
“笨蛋!”一竹自言自语骂自己。
想起刃晧对于表白的回应,就是这两个字,现在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一竹觉得满心发酸发躁,撂下头顶蓑笠,坐在潭边,只盼着快些冷静下来。
缘由凑巧,事有偶然,忽然从远处的密林中跑出一个高挑男子,看影子一竹都认得出来,来者正是舜恩。
刃晧曾告诫万万不可被白家人逮住,吓得一竹赶紧身子向水下滑,忽然想起石头上还放着蓑笠,又跃出水面探腰伸臂一够,将蓑笠抱在怀里。
正准备再次下沉,听见舜恩的声音“行快些!”,一竹心里一动,斗胆溜入菖蒲丛后面偷窥,紧接着从那边林中跑出来的,不是刃晧,而是禹梁,这嫡亲兄弟俩人一般的肩宽腿长,修眉朗目,几乎每日形影不离。
好在俩人并未靠近潭水,只是在一旁的树下歇息。
其间他们有来有往的对话一字不落,留了副耳朵在水面的一竹听得一清二楚。
待这对兄弟商量好一同扯谎,去找什么翟叔,卖那私刨的珠子,快步走远,一竹才小心翼翼从水下冒出来,爬上岸,挑了相反的方向,往他俩过来的路上走。
半路,被一阵熟悉的稀疏气味吸引,并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只是随着气味往老山深处走,走了不知多久,林野越来越苍莽,一竹的肚子咕咕叫了,也顾不上找东西裹腹,因为熟悉气味越来越清晰。
就这样,一竹来到一处山坳。
山坳里一眼便看到个土包,泥土颜色与四周有别,明显新翻不久,一竹走近打量,土包里渗出淡淡茜紫色。吸引一竹的气味,正是来源于此。
以前刃晧打猎回来,身上就是这种气味,总让一竹恐慌,今天,抑制住内心恐惧,一竹站在土包前。
周围地上树枝都太细,索性甩开蓑笠,上树折了一根顺手的杈子,跳下地便开始循着血迹扒土。
土垄得松,没几下便扒开,底下赫然冒出一截雪白尸身!一竹浑身一抖,手中树杈不知戳到何处,猛地一晃,差点脱手。
除了自己与之光,一竹从未曾见过其它洛子,活的死的都没见过。
盯着眼前这一截尸体,沾满与自己相同颜色的血液,覆有与自己形状相同的鳞片,一竹急速深吸了几大口气,大叫一声“啊!”,给自己壮胆,重新握稳树杈,加快速度扒开浮土。
原来土里的尸体不止一具,而是两具交叠在一起,肉身莹白,鲜血紫茜,鳞片粉亮。
垒在上面那一具洛子尸体只是割喉,压在下面那一具洛子尸体,已被开膛破肚,一大团紫得发黑的黏糊内脏从下腹的豁口泻出体外,滑腻腻,与湿泥混在一块。
一竹张嘴,想大叫,但是这回没有发出声音。脚下趔趄,手中树杈不知怎么就碰到土中秽脏,染上黑紫色。这种颜色,以前,刃晧鞋底的凹缝里也有,一竹曾为刃晧刷洗过。
摔下手中树杈,一竹闷头跑开一里多远,终于崴了脚狠跌了一跤,滚到山坡下面。
趴在草丛里呆愣不动,仿佛已经傻了,直到后来,像从梦魇里猛得醒寤过来,一竹发现,不知何时已是细雨霏微,脸上糊着一片水,眼前白花花的,不晓得是雨还是泪。
再爬起身,拖着伤踝折返,捡回那根树杈,奋力撅了个深坑,将同类尸体重新深埋,还是忍不住趴在坟头,放声嚎啕了一场。
哭到后来,一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哭声,与人类无异,自己已经好久不再发出“洛洛”之音。
没有管那顶蓑笠,再次回到石屋,一竹将挂在门口的酒壶风铃扯下来,扔入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