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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路上

天色渐暗，燕国将军抬头望了望天，挥手招来一个小兵耳语几句，军队便就近驻扎下来。我也被先前面善的小将军接下马，送进将将搭好的军帐中。

军队人数不多，但一看都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只短短一盏茶加上半炷香的功夫，军帐便已经搭落成得七七八八，领头那小将军将妇孺老小先安排入军帐，另有人带领一众男丁上山寻找可以用的干柴，剩余的男丁们也都安分的待在一边，一些小兵已经升起了火。

我坐在军帐里，和我同一顶军帐的还有三两妇孺。一个小娃娃被女人抱在怀中，大约是饿得紧，哇哇大哭不止。

在楚国还未亡国时，国库便早已亏空多时，上面那些人更是自顾不暇，把宫里头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能拿的拿不得的都顺走了，只是苦了下面百姓，平日里上缴税赋已经掏空了家底。后来大约连老天都有了亡楚的念头，楚国在将亡还有半年之际竟开始不下雨，由于干旱，土地上种不出作物，百姓间闹起了饥荒。没有吃的，还要交公，短短半年里竟生生饿死了大半数的楚国百姓。

女人也饿，饿得没有奶水，小娃娃也只能饿着。军帐里外都很安静，小娃娃的哭声也就显得格外刺耳。女人害怕小娃娃的哭声引来外头的兵，从而导致杀生之祸，只得不停地轻拍小娃娃的后背宽慰他，可几乎不见到效果。见我瞧着她，女人为难地朝我笑笑。

我握紧胸口的玉佩，触感冰冰凉凉，叫我心中清明几分，我想我该做点什么。

于是撩开帘子走出去，面善的小将军恰巧要走过来。

“将军！”我叫住他。

小将军疑惑地转过头，见到是我，咧开嘴笑：“原来是姑娘。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

“……”。我盘算着要如何开口。这一路上我们顶着亡国百姓的身份，但却还真没有遭受到亡国百姓该有的待遇，不论是将军还是小兵都对我们极为尊重，连军营帐子都先为妇孺安排上。我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有胆子叫住他。

“将军，一路上将军待百姓不薄，于是民女斗胆，敢问将军可能寻到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帐子里小娃娃已多日未曾进食，这小娃娃不比我们大人，身子骨娇弱……”

小将军的脸一下子涨得通通红：“那个……姑娘请稍等，我……我这边去请示大将军，还请姑娘稍等片刻……”话还没说完，便匆匆跑了开去。

果然只是片刻，他又小步子跑回来。

“姑娘，没有那样的……没有那样的女子……”他越说声音越小，“不过我在附近人家买到了羊奶……”

那位可怜的母亲颤抖的手覆上小娃娃贪婪吮吸的面容，感激地朝我点点头。我撩开帘子出了军帐，向小将军微微行了一礼——这是我从前做乞丐的时候在街上看见有钱人家的小姐做过的，从来没有机会得以展示，如今看来，我这有样学样的本领倒是天赋异禀。

小将军见状更加手足无措，想扶我起来又不敢碰我：“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到了分发粮食的时候，还是那个小将军，笑呵呵的面善样子，将粮食递给我，又递过来一大桶水，我才表达完谢意，他便跑开去，说是赶着为下一顶军帐送吃的。

我想，整支军队都训练有素，连一个小小的领头将军都如此单纯有礼，实在是难以想象管理这支军队的大将军该有如何的厉害。

就这样想着想着，我失眠了。这还是我头一次失眠，翻来翻去翻来翻去，什么姿势都叫我睡不安稳，又怕翻身动静大了吵着同一顶帐的小孩，早些时候要奶的小孩也是他母亲好不容易哄睡过去的，真是憋屈得紧。

又挣扎一会，我索性睁开眼睛。

这这这感觉是……

于是我轻手轻脚地离开军帐，跑到附近的草丛里，四下无人，我便肆意地蹲下来……

处理完个人问题，那若隐若现的睡意也彻底消失无踪，我绕着草丛走了一圈觉得甚是无趣，于是我又绕着走了一圈。

一抬头，便望见不远处面善的小将军同几个小兵模样的围坐在火边说说笑笑。一个小兵歪过头朝我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和小将军说了什么，他起身朝我走过来。

“是军帐睡得不安稳？请姑娘放宽心，这里彻夜有人值守，绝对能保证此处的安全。”

我笑这小将军的单纯可靠，却也更好奇这里的统领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军误会了，白日种种我便知晓军队可靠，只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可是卫国？”

“正是。”

“那到了卫国……卫国会如何处置百姓？”

小将军很快的偏过头看我一眼。

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有些逾矩，我本想打着哈哈略过去，只是不知要用什么理由搪塞，电光火石间我望向那顶最大的军帐。

“那啥，这支军队如此可靠，想必这里的大将军肯定有什么叫人称奇的真本事……”

……我究竟！在说什么！

小将军“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姑娘好多的问题。”也不看我，直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如姑娘所言，那位将军本事过人，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分明身处高位，但这半壁江山，却是他实实在在领着我们一步一个脚印打下的。姑娘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请姑娘放心，我以我的性命担保，那位将军断断不会做出为难百姓之事。”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

跟着阿春四处游荡那会，我曾与一个摆摊卖画本子的老婆婆交好。婆婆腿脚不便，只能在摆摊前后小范围进行移动，于是我每日将那日的所见所闻细细说给她听，作为交换，婆婆将过往的经历捡些有趣的当作故事讲给我，大部分都是些叫人啧啧称奇的奇闻妙事，只是一件，婆婆漂泊时曾见证过一个泱泱大国的灭亡，亡国的百姓中，老人被当场灭口，男人被当做战胜国的奴隶般被使唤，女人则被送往一些折腾人的地方，有些为奴为婢，有些受尽折磨。

倘若我被送到那些地方，那我定是撞墙也不愿受这等屈辱的。

我不说话，小将军也不说话。

沉默在我们中间蔓延开。

营火旁边的小兵不知何时起竟打起了瞌睡。“噼啪”一声有火星子爆裂开，像是惊醒了沉寂多时的大地，天边隐约泛起了一丝微光。

小将军煞有其事地站起身。“快到时辰了。对了，姑娘别老将军将军叫我了。怪不习惯的，我姓萧名遥，尚无小字，叫我萧遥便好。”

“那萧遥将军也甭叫我姑娘了，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没有姓氏，叫我……叫我阿花吧。”

萧遥同我一拱手：“时候不早了，那阿花姑娘先去休息罢，我先告退了。”

“萧遥将军这是有任务？”

萧遥四下张望，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看？”

在萧遥的带领下我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大片军营，来到一处空地。

这时候已经能看到天边放出微光的模糊天际线。

靠近空地的军帐里发出阵阵骚动，不一会空地上便挤满了穿戴整齐的小兵。

天又亮了几分。小兵们训练有序，方方正正地整队站立。有人搬上几箱大鼓，接着整齐的将他们摆放在空地上，每一个大鼓前站着一个击鼓人。

半边天好像突然就都亮起来，我朝着那方向看，想看的更真切些，却见那方向上似乎走过来一个人。揉揉眼睛，那果真是一个人，身披重甲，只是远远瞧着，便似乎能见到他周身血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遥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到了军队中去。小兵肃穆地注视着那人，直至他来到一大片空气的正前方。

那人脸上戴着的面具……我认出来了，他便是昨日与我共骑一匹良驹的万贯将军。

原来他是，他竟然是，他果然是这里的头领，我有些不可思议，但又觉得他应当是得理所当然。

大将军凛冽的目光扫过他面前的小兵，似乎在我的方向停留了那么一瞬，很快又看向别处。只见他微微颔首，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指向空中。

我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我特意屏住了呼吸，而是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叫我无法自如呼吸。

大军齐刷刷拔出腰上的刀剑，整齐地仿佛是那个人的影子。

鼓声随之响起。

“咚——”

“咚咚——”

一开始只是如雨点般的轻击，而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最终成了雷霆般的重击，随着鼓声，大军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一下，一下，一下……

而那人举起刀的手也不曾放下。

我不曾念过书，况且言语单薄，无法深切描述出那时我所真实见到的场景，但那样的磅礴气势确实是我从前不曾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后见识过许多东西以后依然无法忘怀的。

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了，照亮了大地，照亮了那人的背影，他的影子越来越小，身形却显得越加高大。一切东西在我眼中也逐渐明亮起来。

身后有熙熙攘攘的小声交谈的声音，是与我一样的原先楚国的百姓。

余光撇见一晃而过的光，寻过去看，是那人将刀收回腰间时剑身反出来的光，大约恰好照在我眼睛上，我这一望过去的功夫，大军已经跟着大将军将刀剑收回腰间。鼓声渐止，我这随意一瞥竟与那人四目相对，我慌忙错开视线。

太耀眼了，那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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